敖金平，用汗水換來美

7月，中國競技健美六人操在德國杜伊斯堡舉辦的世界運動會上首次獲得金牌，引起轟動。就在6年前，這個項目曾經(jīng)因為運動員的比賽水平像在打“太極拳”，險些被國家體育總局放棄。六名隊員中，敖金平是惟一沒有專業(yè)運動員背景的隊員。

借錢參賽

那一天，老師問，誰愿意參加南昌市的韻律操表演。活潑好動的敖金平聞聲“蹭”地從座位上探出半個身子，手高高地舉過頭頂。什么是韻律操，他并不了解，但可以走出校門欣賞外面的世界，對15歲的他來說，已是不小的誘惑。

一個月的短暫培訓后，敖金平在比賽中獲得了第三名?；氐綄W校，他念念不忘賽場上那強勁音樂和活力十足的操化動作。而他敏銳的樂感，處理動作時的協(xié)調(diào)能力，也引起了學校席毅林教練的關注。當席教練問他是否愿意練習健美操時，他不假思索地點了頭。

他和健美操就此結(jié)緣。

由于缺乏資金，最初的訓練只能在學校操場的泥土地上，敖金平嶄新的一雙球鞋，最多穿不過三個月就要“咧開嘴”。隨著倒立等難度的增加，坑洼地面造成手腕戳傷的情況越來越多，訓練不得不改在柏油馬路上。堅硬的路面，又使得他的肘部膝部常被磕碰得青一片紫一片。終于，他們在市體委租下了一塊位于頂層的訓練場。南昌素有“火爐”之稱，夏天走進訓練場，好像進了桑拿屋，片刻間就汗流浹背。即便如此，敖金平還是非常高興，畢竟躲過了風吹日曬，而且，地上鋪有地毯。但當他光腳踩過時，腳底板卻被硌得生疼。仔細一看，地上不過是鋪了一層薄得透亮的化纖。

有了簡陋的“正規(guī)”訓練館，敖金平的健美操生涯卻幾乎中斷了。

敖金平每個月要交50元錢的場地費，訓練地距離他家十幾公里，參加一次訓練，汽車費、飯費需要4元錢。每個月總共百余元的支出，這筆微不足道的小錢卻讓他傷透腦筋。

敖金平的父親是當?shù)匾患夜S的普通工人，母親來自農(nóng)村，沒有工作。父親每月的工資只有微薄的200元錢。敖金平深知，他每月百余元的訓練費，家里無論如何不可能長期負擔。幾次看到年過花甲的母親在廠區(qū)里叫賣粉條面條，為他積攢上學訓練的費用，他都要暗自落淚。

席教練伸出雙手，免去了他的訓練費。敖金平終于踏下心來繼續(xù)訓練了，但錢的問題仍然困擾著他。

一天，席教練興沖沖找到敖金平。

“我為你爭取到一個美國健美操協(xié)會舉辦的比賽名額。”

“啊，上美國比賽！”

“不過要自費，2萬塊錢，和你父母慢慢商量一下?！?/p>

“啊……”

敖金平張大嘴巴，久久沒有合攏。就在幾天前，父親所在的工廠集資建房，他家為此欠下了1萬多元錢的債務。敖金平慢慢地低下頭，避開了教練的目光。

回到家中，敖金平幾次想和父母說出這件事情，幾次都咽了回去——不能再加重他們的負擔了。這欲言又止的神情最終被父母發(fā)覺了。聽完原由，母親第二天就返回鄉(xiāng)下老家去了。半個月后，6000元錢交到了敖金平手里。

捧著6000元錢，敖金平鼻子酸酸的，他深知向老家人借錢，不僅要額外增加利息，還要低三下四地乞求。他突然將錢放回母親手中：“媽，我不去了?！蹦赣H緩緩地把錢又推到他面前……

不久，席老師為他尋得贊助，解決了1萬元錢的經(jīng)費?？捎嘞碌?000元錢怎么辦呢，敖金平再次打起了退堂鼓，席教練什么都沒說，只是將一個裝滿現(xiàn)金的信封送到他手里。敖金平激動難言深深地彎了個腰。

美國之行，敖金平僅獲得了單項第五名，那次比賽之后，他知道健美操設有世界錦標賽。那段時間，他的精神一直處于亢奮狀態(tài)，他意識到練健美操可以成為一項職業(yè)。

就在那一年，他的命運有了質(zhì)的變化。大學開始招收健美操特長生。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他收到了華中師范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借地訓練

那年，華中師范大學特招了5名健美操運動員。和他們相比，敖金平最大的問題是動作難度不達標。所以，每天下午訓練課結(jié)束，他都要主動留下來練習。訓練房的職工要下班，他央求他們借用場地訓練。這個問題解決了，場地卻不能為他一人打開所有的照明音響設備，為此他只能默記著節(jié)拍，一直練到伸手不見五指才罷休。功夫不負有心人，在轉(zhuǎn)年舉行的全國健美操比賽上，他獲得了男單第一。

初次亮相獲得好成績，堅定了敖金平打好下半年全國體育大會的信心。

臨近比賽的一個月，敖金平的訓練近乎瘋狂。每天，他早上9點進館訓練，下午6點結(jié)束。星期一練習10個成套動作，星期三就要加至15個。那段時間，他已經(jīng)沒有累的感覺，一覺醒來，仍然能夠精神抖擻地邁進訓練場。但隨著大賽的臨近，怯場怕輸?shù)哪铑^悄然爬上心頭。預賽期間，他無法放松心情，技術動作支離破碎地在腦子里撞來撞去。不得已，他打開錄音機，聽著熟悉的健美操音樂，他的心跳才漸漸平穩(wěn)。那次比賽他得了第二名。

假期過后的第一天，敖金平一如既往地換好服裝來到訓練館，見到的卻是“鐵將軍”把門。正疑惑時，他和隊友被請回教室。“你們的比賽任務已經(jīng)完成，今后的任務是好好學習?！睉撨M入大學二年級的他，因訓練比賽耽誤學業(yè)較多，被要求降級重讀一年級。

敖金平當晚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幾年的苦功，運動生涯剛有起色，就此將劃句號了?還有一個現(xiàn)實問題，吃飯上學的費用怎么辦?作為運動員，每次訓練課都有二三十元的補助金，比賽獲得名次還有獎金，一年的學雜費可以無憂?？涩F(xiàn)在，他都要從零開始。

天無絕人之路。不久，敖金平憑借健美操運動員的身份和成績，輕松得到一份大眾操教練的兼職工作。一個星期4節(jié)課，每次50元錢的報酬，吃飯問題得以解決。可每天上課、教課，變換不斷的角色，忙忙碌碌的生活，卻讓他時感落寞，失去了健美操，他仿佛失去了精神上的寄托。每次路過學校的訓練館，他都有沖進去的欲望。終于有一天，他站到了訓練館門前，可還沒容提出請求，工作人員就干脆回絕了：你不能用這里的設備。他心一動。不讓借用設備，我自己準備音樂磁帶不行嗎?轉(zhuǎn)天，他拿著精心挑選的CD出現(xiàn)在訓練場門口，工作人員向他要領導的批條，“沒有，誰也不能進！”他徹底失望了。

“五一”假期，敖金平回家拜訪席教練，坦言相告：“學校沒有訓練的場地。”教練直視他躲閃的目光：“水泥地你都能訓練，還有什么能難倒你的，這樣吧，假期你到我的場地去訓練。走到這一步不容易，千萬不要荒廢?！?/p>

距離全國健美操錦標賽開賽僅有二十多天時，敖金平才借用其他學校的名額辦理好參賽手續(xù)。他面臨的最大困難還是沒有訓練場地，后來一所中學將排球館借給他使用，但只能在晚上7時至9時30分使用。由于訓練不系統(tǒng)，加上倉促上陣，比賽中他體能不足，跳躍不到位，甚至忘記動作，強項男子單人操僅獲第七。場下，他欲哭無淚，他不斷地問自己，今生是否還要繼續(xù)練習健美操……隨后，他為自己起了一個沿用至今的英文名字“Seven”(七)，借此時刻提醒自己，這次比賽是他運動生涯中的恥辱。

回到學校，大眾操的老板已把敖金平的課時加至每星期14節(jié)課，每個月他能拿到2800元錢的固定收入。同時，校方同意他參加轉(zhuǎn)年的全國健美操錦標賽，前提是不發(fā)訓練費，也不能缺少正課。能夠參加比賽，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他轉(zhuǎn)身來到大眾操俱樂部，要求只保留兩節(jié)授課時間，以每月400元的收入支撐他的日常消費。他要騰出更多的時間，用于備戰(zhàn)。其時正逢春節(jié)，他只休息了兩個半天。訓練場上，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練得細致，跳起落地動作時，他要求雙腳必須并攏，如果呈“V”字形狀，便立即重來。

敖金平獲得了第二名，但讓他欣慰的是，前兩年的單項冠軍都被他“斬落”馬下。

成功憑借實力

“敖金平動作輕盈，操化感覺良好。”敖金平在全國健美操比賽中的上佳表現(xiàn)，引起了國家體操中心王佑平副主任的關注。

2002年，敖金平成為國家健美操集訓隊6人操的替補隊員。阻礙他成為正選隊員的原因在于技術動作不到位。一個是“水平支撐成文森俯臥撐”，一個是“托馬斯”，前者需要力量，后者需要技術，二者都屬于體操動作，他恰恰沒有體操經(jīng)歷?！巴旭R斯”，其他隊員可以50個一組不出問題，他連一個都無法連貫完成。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多。因此在廣州體育學院集訓期間，每到休息日，他都要請一位隊員指點他的動作，兩周后，他的兩項動作基本成形。

敖金平以正式隊員的身份參加了在立陶宛舉行的健美操世錦賽。賽前，6人相約這次是學習國外的新技術適應新規(guī)則，實則每個人都想過，底線至少是打進決賽。事實卻印證了那句老話，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們預賽排在第12名，失去決賽資格。下場后，6個人無聲地團坐在一起，淚水不知不覺地流過敖金平的臉頰。他想起自己從一個不知健美操為何物的懵懂少年，一個沒有體操資歷的散兵游勇，到能登上“大雅之堂”，何等地不易，失去了這次機會，他不知道上天何時才能再次眷顧他。走出賽場，他們每人拎著一瓶啤酒，沖入冰冷的波羅地海，苦澀的海水、苦味的啤酒，刺激著麻木的敖金平。他的精神為之一振，健美操是他的事業(yè)，他不能就此退縮。

兩年后，敖金平再次入選國家集訓隊，備戰(zhàn)保加利亞世錦賽。距離比賽不到20天時，為了優(yōu)化跳步動作，六人組重新編排了動作。此時，他又遇到了難題，“托馬斯接文森”的體操動作完成得不干脆，于是加班加點又成了常事。比賽完他們獲得了第三，但他們感到很欣慰，歐洲人對這項賽事的壟斷，終于被中國人打破了。敖金平落淚了，回憶8年的健美操生涯，沒有比賽資金、訓練場地……他慶幸自己沒有被壓倒。那一刻，他感到將和健美操結(jié)緣一生。2004年，大學畢業(yè)后的敖金平留校擔任健美操老師。

責編／柏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