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是一輩子就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行
電影學院每年招生時都人山人海,我們這些老生有的幫忙發報名表,有的給考生引路,我主動選擇了給表演系的招生老師倒茶水,因為有空調吹。
考生一批批地進來,沒什么出色的,至少我這個老生都沒有看上眼的。小品表演的面試就有5個字:公共汽車站。
有的考生在左顧右盼假裝等車,有的臉紅脖子粗地表演擠車。我給表演系老主任倒茶的時候,忽然被一個聲音逗樂了。回頭一看,一個精神的男孩子搬個小板凳原地一坐,從考試開始到結束就一直扯著脖子喊著:“晚報……晚報……”偶爾也仰頭看著身邊的同學,問一句:“晚報要嗎?來份晚報吧……”
真夠絕的,我一笑,水滿了,灑了主任一褲子都沒看見。
下個環節是考驗考生配合眼神說對白,題目有點難,老主任看看我,說幫忙示范一下。
“老師,我是舞美系的。”我想說明自己不是學表演的,可他不依不饒。
“選修課也有表演呀,去選一個。”命令的口氣,我只能妥協,誰讓自己剛才對不住人家的褲子呢。
就選剛才的“晚報”吧,我大步走到他面前,盯著他的眼睛,大聲說道:“說好是一輩子就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行!”然后流暢地揮手一個耳光,自己的眼淚卻流下來了。
好!新生們集體鼓掌,還真佩服我的演技。我抹抹眼睛,丟下愣在場上的男生,繼續做我端茶倒水的服務工作。
管他呢,反正我不認識他。
欠了我的給我補回來,偷了我的給我還回來——《閃閃的紅星》
如果有緣的話,不認識終歸會認識的,從考試那天起,我就被這個喊“晚報”的人盯上了。
他說他叫黎可韓,像個尾巴一樣跟在我屁股后面問:“學姐,你說我表現得怎么樣,你說我能考上嗎?”
我被問煩了,停下來嚴肅地對他說:“你肯定考不上!”
“蕭小曉,那我一定要考上給你看看。”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我大二開學的時候,門口表演系新生的紅榜上,前幾名還真有他的名字:黎可韓。
我平靜的大學生活呀,就這樣被打破了。
“蕭小曉,你是恨不得把耳朵上打滿耳眼,戴60個以上的耳環嗎?”又不是我爸,我扎幾個耳眼關他什么事?
“哦,你喜歡野蠻型的,我從你手背上的文身看出來了。”這個變態家伙,第二天就在手背紋了個鳳回來。我冷笑著洗掉手背上畫的龍的時候,他不知道是疼還是憤怒,嘴巴咧得接近耳根了。
果然是金剛不壞之身,我這么整他,他還是跟著我。
為了完成一集劇本的作業,我坐在地鐵里觀察人群。黎可韓還真辛苦,跟我坐了一天的地鐵。我一天沒理他,最后實在忍不住了,朝他大叫:“黎可韓你有病吧,我是被迫來體驗生活,你坐一天地鐵干什么?”
黎可韓笑瞇瞇地看著我說:“我老家沒地鐵,我也來體驗生活,我就想看看這地鐵到底有多長,什么時候到終點。”
真傻還是假傻呀,這是環線。我覺得自己被愚弄了,咽不下這口氣,決定整整他。
“黎可韓!”那天我從表演系教室找到他。見我主動找他,他興奮得眼睛都紅了。
“蕭小曉?請我吃飯?請我看新片子?送我禮物?還是和我切磋舞臺劇?”
我拍著額頭喊老天:“你真夠煩的,我一個同學要拍實驗片,缺個男演員,要不要上?”
不久大二學生實驗片匯報公演后,黎可韓可出名了,他參演的是一部同性戀影片,里面惟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的背部全裸出鏡。有人說他的背部太完美了,有人說一個入校不到兩個月的新生想一脫成名,總之,好評罵聲都往他身上砸,黎可韓頓時成了學校的傳奇人物。
黎可韓還真是天生的演員料,他一點都不惱,見了我仍舊嬉笑著,用標準的舞臺腔念電影《閃閃紅星》里的對白:“欠了我的給我補回來,偷了我的給我還回來!”
“小學弟,別亂說話,我欠你什么了,偷你什么了?”說這話的時候我挺幸災樂禍的。
“年齡不是問題,你不是照樣偷走我的心了?”黎可韓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尤其亮,竟然把我噎住了,我只能扭頭躲開。
我愿變成童話里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
轉眼我到了大三,正趕上安徒生誕辰200周年,大二學生要排童話劇,偏偏要我來幫忙設計舞臺。
我在臺下拿著步話機指揮,臺上彩排的黎可韓時不時地跳下來,穿著王子的戲服,問我演得怎么樣?見我不理,他還花癡一樣深情地說:“蕭小曉,童話的故事多美啊,幸福和快樂總是結局。”
我不屑地回了句:“童話都是騙人的。”
“不會的,我愿變成童話里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
黎可韓的雙手忽然抓住我的雙手的時候,我竟有些不知所措了,多虧我也學過些許表演,馬上抽出手故作鎮定地說:“這么俗的對白,你可以去寫歌詞了。”
“說對了,這就是歌詞。”該死的黎可韓呵呵一笑,氣得我轉身走人。
黎可韓在后面把手圍成喇叭形:“你們不是要交攝影作業嗎?我知道個絕好的景,要不要去?”
這句話說得我動心了。
周末我們坐車換車再坐,走了很久的路。
“到底要帶我去哪里呀?”
“拐賣,大學女生應該可以賣好價錢。賣到貧困山區,嫁給一干巴老頭,你意下如何?”
我沒他精力旺盛,已經累得懶得和他斗嘴了。
“穿過這個隧道就到了。”黎可韓指指前面黑壓壓的火車隧道。
我在隧道里走得跌跌撞撞,黎可韓一個勁催我,說這里危險。一分鐘后,這個烏鴉嘴的話真的奏效了。因為我們都清楚地聽到了火車的聲音。
巨大的恐怖忽然襲來,我第一次真實地聽到自己的心跳。我只知道黎可韓猛然把我的后背貼到墻上,自己張開手臂把我圍在里面,時間還沒允許我作出反應,火車就從離我們不到一米的地方呼嘯而過了。
在火車呼嘯聲中,我緊閉著眼睛聽不到自己的尖叫,只感覺車身帶過巨大的風,把我的頭發吹得張牙舞爪,揚起的塵土打在臉上都疼,黎可韓更是整個人幾乎都飄了起來。他就靠手指的力量,緊緊地扣住隧道的墻壁,堅持著,直到噩夢過去。
寧可錯過了花期,為什么不開放呢?不開放,也許怕開放后的凋零吧
我們命大,黎可韓回學校把我們的歷險像說書一樣興高采烈地講給每個人聽,而我,不知道是因為驚還是勞累,竟然病倒了。
黎可韓第一次來我的宿舍,提著大包小包,甚至抱著一個砂鍋,說要煮降火、清肺有營養的冬瓜排骨湯。他又切骨頭又洗鍋,蔥姜蒜切得整整齊齊。東西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卻忽然坐下來玩開電腦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
“煲湯呀,我上網查查該怎么煲,起碼得有份菜譜呀。”
原來他不會煲呀!我根本沒力氣搭理他了,任他折騰。結果他燒斷了我們寢室的保險絲。
于是我的病號餐從中餐改成了西餐,在燈光昏暗的西餐館里,黎可韓看著我獨自消滅了一盤比薩后,第一次很正經地看著一朵花骨朵問了我一個問題:“寧可錯過了花期,為什么不開放呢?”
我像所有愛情片中的女一號一樣幽怨地說:“不開放,也許怕開放后的凋零吧。”
收拾行囊,我想一個人去西藏。
暑假前我已經在收拾行囊,《藏地牛皮書》、青年旅社的電話、睡袋、寫生用的工具,以及一大堆雜七雜八,整整塞了一人高的背包。這個假期,無論如何我要完成去西藏的愿望。
黎可韓大驚小怪地忽然闖進來,把從海盜船專賣店買的魚骨項鏈遞到我的眼前:“蕭小曉,早答應送給你的,夠酷吧。”
“落伍,我現在已經開始喜歡藏飾了。”
黎可韓一臉壞笑:“早知道你有這一手,你一天不刁難我吃嗎嗎不香。”說話間又掏出了一個系在墨綠色牛皮繩上的西藏綠松石,石頭是天然的形狀,未經雕琢,透著自然的靈秀。
我一把搶過來放進行囊的內兜里,得了便宜還賣乖地說:“笨啊,這東西西藏多的是,我馬上要去那里了。”
“我知道呀,一起去吧。”黎可韓邊把沒送出去的魚骨項鏈掛到自己脖子上邊說。
“為什么要帶個大尾巴去,我喜歡一個人旅行。”
如果他成了你旅途中想念的一個名字,那你就真的找到愛情了
假期里,我終于站在了西藏的一座小山坡上,貪婪地呼吸著青藏高原稀薄的空氣,仰望無限高的青天。來西藏旅游的人不少,他們說笑著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有些凄涼,繼而有些孤單,好希望這份快樂能與別人分享。
這是怎么了,過去獨自旅游的時候從不會有這種感覺呀!高原反應,一定是的。我盡量控制情緒,可總有一個人在我腦海里像個不安分的螞蚱一樣蹦來跳去。
“如果他成了你旅途中想念的一個名字,那你就真的找到愛情了。”
好熟悉的舞臺音,我循著聲音看,差點背過氣去。
“黎可韓,你怎么在這里?”
“別那么大聲叫,當心缺氧。”
他伸出一只手,我忽然變安靜了,伸出手把他拉上來。
“因為你不想被人拒絕,所以要知道先拒絕人。現在是下午3點之前的一分鐘,你跟我在一起。我會記得這一分鐘。這是一個事實,我們改變不了——因為已經過了。我相信生命中充滿了巧合,兩條平行線也會有相交的一天。其實幸福就這么簡單,買張車票去西藏,愿望就實現了……”
我注意到,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們一直牽著手。在高而遠的藍天下,我的臉正貼著他的臉,我的心跳正和著他的心跳……■
吳初任選自《深圳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