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鄂西北的老陰山中,有一條野人河。河兩岸全是高山大嶺,叢林密不見天。在河西岸的斷巖腳下有一個寬大的石洞,洞口離地面七八尺高,全被密密麻麻的山竹掩蓋著。住在這石洞中的是一公一母兩個大野人,公野人身高六尺,母野人身高五尺。渾身暗紅色絨毛,棕紅色的頭發披散在身后和兩肩。臉頰黑紅,很粗糙。厚厚的眼皮,包著白多黑少的肉泡子眼珠,鼻子很長,有點上翹。嘴巴很大,嘴唇厚實,時常發出“呷!呷!”的叫喊聲。還有兩個小野人娃,長得胖乎乎,滾在野草堆里打鬧嬉戲。
夏天里,山野中到處都是野果,大麥泡、小麥泡、桑泡、黃杏和枇杷,一串串掛滿枝頭兒。有一天,兩個大野人雙雙趟過野人河,來到獅子包樹林里。這里遍地都長著枇杷樹,一串串金黃色的枇杷果壓彎了樹枝。它倆先飽餐了一頓,然后摘來大片的大黃葉子,鋪在地面草叢上,將摘下的枇杷果堆在大黃葉子上。突然,天空起了烏云,不一會兒,一陣山風帶來瓢潑大雨下個不停。兩個野人急忙包好枇杷果,冒雨下了山。走到來時過河的淺灘岸邊,就要過河的當口,一陣隆隆轟響,咆哮而來的山洪夾著泥石和木頭,翻著白沫沖了下來。兩個野人各自一只手高高舉起葉片包著的枇杷果,另一只手相互挽著,剛走到河心,山洪已淹過了它們的胸脯。這時又從上游涌來三尺高的水頭,鋪天蓋地地壓了過來,淹沒了它們的身影。
河的灘口下面,是一道一丈多高的大高坎,高坎下面是一汪很大的深水潭。水潭不知有多深,潭里密布石洞和暗礁。這潭里娃娃魚特別多,當地人就叫娃娃魚潭。傳說山外官渡街村,有一個混號叫“水貓子”的人約了人一起來娃娃魚潭捉娃娃魚,“水貓子”下水后就沒見人影。等人用長竹竿綁上鉤子把他打撈起來時,只剩下了一架骨頭。
不知啥時候雨停了,月光照在湍急的水面。水潭邊上,一個半死的野人趴在水退后的石板上。它抖了抖濕淋淋的毛,慢慢爬了起來,望著黑糊糊的潭水,一聲凄慘的長嘯后,站起身搖搖晃晃地鉆進了岸邊的樹林中。這是死里逃生的公野人,母野人卻被洪水沖得無影無蹤。
再說斷巖腳下的野人洞里黑糊糊一片,兩個小野人娃又冷又餓發出低低的嗚咽,它們的爹媽還沒回來,野人娃只聽著嘩嘩的水響,蜷縮在一塊取暖。
天亮時,公野人背上馱了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女人已經昏迷,多半是嚇的。進洞以后,它把那女人放在草堆上野人娃身邊,“呷!呷呷!”叫喊了幾聲,伸出笨拙的雙手,撕開了那女人的衣襟,一對又白又大的奶子露了出來,兩個野人娃連忙俯下身去,一人一個,吸吮起奶汁來。女人驚醒過來,一摸懷中,兩個毛茸茸的東西正趴在懷中吃奶。她驚恐的四下打量,借著晨光她看清了自己是在野人窩里,背她來的那個公野人正守在洞門口。憑她的力氣,是沖不出逃不脫的,她很著急,家中還有個一歲半的兒子要吃奶哩。全家人找不見她,不知會急成啥樣?她又急又怕,不由得小聲抽泣起來。
她是山外一個山窩里獨戶人家的媳婦。因第二天請工割麥子,她五更起來生火做飯,在出后門抱柴火時,被一個紅毛、五大三粗的怪物背上就跑,只來得及喊了聲“救命”就昏過去了。
就這樣過了三天,她的奶水沒有了,人也瘦了。野人娃缺奶吃,餓得直哼嘰,公野人急得團團轉。這一天,公野人從外面回來,搬開洞口石板,雙手捧了幾根冒著煙的木柴,在洞口加上柴,這就燃了。公野人又到外面拿進來一只死野兔和一只死野雞,還有一條八九斤重的娃娃魚,饑腸轆轆的女人把野兔野雞用竹枝架在火上烤。不久,一股肉香味彌漫了整個山洞,肉烤熟了,她和野人一塊飽餐了一頓。她打算吃飽了攢足力氣好逃命。公野人盯她很緊,不離開她一步,正是怕她跑了。她估計這個野人家失去了主婦,無人奶喂孩子,所以它就背了自己來當野人娃的媽。不過那公野人很通人性,知道疼她、照顧她的生活。
一年以后,野人娃長大了,可以上山采摘野果、下河捉魚了。常常采了好吃的野果帶回家來給它們的“后娘”吃。公野人對她是既愛護又尊重,好像知道,它和她不是同類。它從不挨近她睡覺,總是離得遠遠的。轉眼之間,她在野人洞度過了兩個春秋。
女人家叫龍池灣,丈夫叫肖石仁。肖石仁娶了祝家姑娘,生了一兒一女,小兒子才一歲半,還在吃奶。前年麥收時,祝氏起早做飯外出抱柴,只聽喊了一聲“救命”,就沒有了蹤影。肖石仁請來眾鄉鄰,山上林里尋找了幾天,妻子仍杳無音信。接連幾天,又在野人河一帶,四處尋找,連好多年都沒人敢去的娃娃魚潭,也用竹竿打撈了個夠,還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請來寨洼的王陰陽先生一掐算,說這個人早已不在人世了,找也無益,瞎費力氣。
爺爺奶奶照看著孫兒孫女,兩個孩子先是一直哭著要媽,時間一長,也就慢慢習慣了。但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自從祝氏失蹤以后,后門外小水井中隔三差五總有鯰魚和鱉出現,一回就能撈上八九上十斤。門外雞籠面上也有人經常放些新鮮的杏子和枇杷,葡萄和野梨、洋桃、核桃和板栗。大人孩子吃都吃不完,肖家人很感稀奇,肖石仁就留心查看。這年中秋節的晚上,肖家一家人在打夜工撕包谷衣殼,忽然聽見門外有大牲口喘氣的聲音。肖石仁叫老人帶著孩子到里屋躲避,自己拿了一把鷹嘴刀,輕輕抽開門閂,打開大門朝外一瞄,竟把他嚇得一屁股坐在門檻里,原來他看到了一個披散著紅頭發的怪物,正往雞籠上放東西,聽見門響,一溜煙就走了。肖石仁忙起身到門外一看,見竹簍里又堆放了不少野梨、葡萄、洋桃。又到屋后水井中一看,井中又有許多鯰魚和鱉,亂騰騰的數不清多少。他很是納悶,看那紅毛怪物倒像是野人,可它為啥子這兩年老來送魚和果子呢?哪個也說不清。龍池灣一帶的人都把這件事當神話傳說。
一天晌午,肖石仁一家正在堂屋里吃午飯,祝氏忽然回來了,只見她披頭散發,衣裳破爛,赤著雙腳,皮肉又粗又黑,隱隱還有一層絨絨毛。全家人大吃一驚,要不是自己人,根本就認不出來了,便問她這兩年上哪兒去了?祝氏吞吞吐吐斷斷續續口齒不清地說了兩年來的情形,說畢大哭起來。肖石仁愣了不知該咋辦好。老公公怒氣沖天,老婆婆撇嘴瞪眼,兒子女兒也不去親熱親娘。祝氏渾身冰冷,回到家中全家人對她卻冷如冰霜。村里人知道了祝氏回家的消息,鄰里鄉親們都熱情地趕來看望,問長問短。最感興趣的話題,是她怎么同野人生活了兩年,怎么回答呢?祝氏只好低頭垂淚,無話可說。晚上睡覺時,她曾幾次溫柔地偎向丈夫,滿指望以夫妻溫情來融解這場變故帶來的嫌隙。可是每次都被丈夫粗暴地推開了,一面重重地翻過身去,把冷背脊對著她,一面還惡生生地咕叨:“和五大三粗的野人睡多有味兒,還有臉回來!”她怎么受得了,自己是清白的啊!可這滿心委屈向哪個訴說呢?她回到了家庭,卻失去了夫妻恩愛、兒女親情,整天以淚洗面,后悔不該跑回來。可是她太愛丈夫,太思念兒女了,她離開他們已經兩年啦!前天早晨,她乘野人父子三人出去采野果偷著跑了。近幾個月公野人對她放松了防備,出門也不再用大石板堵洞門口了。她看好路徑,鼓足了勇氣才跋山涉水一氣跑回家來,沒想到丈夫兒女、公公婆婆全成了陌生的人。怨哪個呢?這是命哪!
一天晚上,公野人又給肖家送魚鱉和野果。正逢祝氏在門外葡萄架下一邊擇菜一邊抽抽搭搭的低聲哭泣。公野人見此情景,好像明白了人間冷暖,走攏來背起祝氏就走。祝氏也沒喊叫,也沒掙扎,反倒有一種暖意涌上心頭。祝氏回到野人洞,如同回到自己的家,公野人忙前跑后圍著她轉,一對野人娃抱著她親熱撒歡。祝氏竟然在野人父子身上得到了“天倫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