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我們開始玩躲貓

我每天下班的第一件事，是找老婆。

有時她躲藏在窗簾后面，開門時帶進的風一吹，顯出了一個胖胖的像維尼熊的形狀；有時她躲在門后面，我還沒開始找，她就忍不住哧哧笑出聲來。最有意思的一次是，我怎么也找不到她藏在哪兒了。我以為她出去了，剛要打電話，就聽到有人喊，我在這兒呢。我順著聲音找過去，發現她居然蓋著被子躺在浴缸里。我假裝要放水，她一下子跳起來撲到我懷里了，那次，我們抱在一起笑得肚子都疼了。

虹是在我一文不名的時候跟我結婚的。我是個建筑設計師，卻在要結婚的時候失了業。一個農村出來的大學生，沒有一點積蓄，她的家人不同意她嫁給我。虹就一個人跑出來和我結婚。虹說，這樣更好，我們可以一心一意地享受蜜月了。

那時，我們租住在一個一室一廳異型房里，晚上吃過飯，沒有錢出去，就在家“躲貓”玩。虹是幼師畢業，有一顆童心。她說關了燈省電，“躲貓”可以鍛煉身體和智慧，一舉兩得呀。

她藏起來，我不急著找，而是分析她可以躲的幾個位置。房子雖小，但七扭八拐的，不動腦子，還真不好找到。

有時，妻子聽到我叫著“虹虹你在哪兒呀，快出來吧”竟放聲大笑起來，我就找到了她。那種脆生生的笑，陪伴我度過了事業最不好的一段時期。

有一次，朋友來家里做客，聽著我和虹爭論，昨天誰輸了誰洗碗的事兒，感到奇怪，后來聽到我們解釋，是躲貓貓輸了要洗碗，朋友哈哈大笑說，你們的蜜月真是與眾不同啊。

因為我總以為虹該躲在門后、簡易衣柜里，或者床下面，可是虹總是出其不意地在床上躺著、地中間站著，或者坐在吃飯的桌邊，這都是我意想不到的地方，所以我總是輸掉。有一次，我實在找不到她，便鉆到桌子底下摸，不料一下子撞翻了桌子。

碗全破了，虹心疼地說，完了，這可是同學送我們的上好骨瓷小碗啊。看我嚇呆的樣子，虹輕輕摟住我的脖子說，沒事兒，正好不用洗碗了。

第二天晚上，我們吃飯，用的是一個大盆，煮了清水面，加了瘦肉丁和小白菜丁的澆頭，真是好吃。那天晚上，虹很溫柔，她故意藏在了我總是第一個去找的地方——門后邊。我把她牽出來，看她打開燈，幸福地笑著洗那只唯一的碗盆，我心里發誓：一定盡快讓這個女人過上好日子。

可過上好日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決定自己創業的最初，拉上了一個大學同學，招了三個比我還小幾歲的年輕人，搞了一個小裝潢公司。沒有名氣和財力，自然各方面都捉襟見肘。工資少得可憐，幾個有才華的小青年就有了去意。回家，仍是與虹躲貓，但躲得有點走神，有一次吃完飯，她躲起來好半天，我還坐在床邊發呆，虹自己從門后出來，輕輕地坐在我身邊說，你們公司的同事，家都在外地，不如周末讓他們到家里來聚聚吧。

那個周末，公司里的人全來我家了。虹做了六菜一湯，因為共六個人，虹說這是六六大順。沒想到，這幾個人真能吃，把菜吃光了，把湯喝得一點不剩。看大家吃完了，虹說，不如我們做個游戲吧。說完，她把我的眼睛用她的厚絲巾蒙上，讓大家輕輕散開。

安靜的小屋里，我東摸西摸，感到他們消失了一樣。終于，最年輕的小軍忍不住大笑起來，因為我已觸到他的鼻子了。那晚，大家情緒高漲得不得了。小軍忙著找大家的時候，我看著虹，她在門后面，眼睛亮亮地看著我笑。我也向她傻笑。那場辭職危機就在虹的安排下安定下來。我們的小家，也成了他們周末最愛來的地方，每次吃完飯，都要玩一玩躲貓，輸了的心甘情愿洗碗。平時工作上不用我說，大家都擰成了一股繩，非常自覺和努力，他們說，如果不好好做事，哪對得起嫂子呢?

忙忙碌碌間，我們有了大房子，有了車，有了女兒。公司的同仁們相繼成了家，來我家玩的時候少了。每天早上，虹起床后，吃過早餐，把我的那一份放在桌邊，開車帶女兒去幼兒園上班。我那時睡得正香。車是我堅持要買給她的，手機她卻不要，她說開車分神，再說她也沒有什么業務，除了幼兒園就是家。不像我，天天那么忙，看了讓人心疼。

虹雖然仍是在下班的時候與女兒躲貓，但是，我常常因為這樣那樣的事兒，不能按時回家，她們躲得就很失望。我說，我不能按時回來的時候，你們自己躲著玩吧。虹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沒有說。

我確實忙，做裝潢這行競爭激烈，作為公司的頭兒，又得關注流行，又得把好質量關。很多個晚上，我回家時，她們已經睡熟了。有時她也等我，想跟我聊聊天兒什么的，可看到我疲憊的樣子就不忍心了。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早了些，習慣性地去找她們，可是房間的各個角落都找遍了，也沒有發現她們。虹沒有手機，我只好坐在家里傻等。大約是八點多的樣子，她抱著女兒回來了。她說，一個同事過生日，非要她去，以為會在我進家之前回來，所以就沒有打電話告訴我。

我接過女兒，說你不知道，剛才我各個房間都找遍了，以為你們在家里躲著呢。找不到你們，以為你生氣了，離家出走了呢。

虹呵呵笑了，難得你回來這么早。要不我們再玩一玩躲貓吧，你不在家，女兒說沒意思，也不愛與我躲貓玩了。我說好好，心里卻有點不是滋味。那晚，我們玩了一個多小時，光找女兒，就搞得我滿頭大汗。女兒銀鈴般的笑聲，一掃往日的疲憊。

等女兒香甜地睡去，虹摟著我說，你今天感覺輕松點嗎?我點點頭。虹說，其實，我和女兒拉著你躲貓，也是因為你的工作壓力太大，想讓你一進家門，就能忘掉工作上的事兒，好好地放松一下。躲貓曾是我們家輕松生活的一部分，緩解了你的壓力，也能讓女兒快樂地分享父母對她的愛。

虹說著說著就睡著了。那天晚上，她們睡得很沉。但是，我卻一點也沒有睡意，好像在體味那個失而復得的游戲，好像感到日子也可以不那么匆匆忙忙，局局促促。看著虹眼角明顯起來的細紋，心里有了與平日不同的滋味。妻子是我的福星，婚后日子中大大小小的難，妻都幫我化解得不讓我有任何壓力。

又一天晚上，我在正常的時間下了班，路過超市的時候買了虹愛吃的青豆苗，女兒喜歡的德芙巧克力，打開門的瞬間，妻子和女兒的表情我今生都忘不了，先是驚愕，繼而疑惑，當看到我手里買給她們的吃食時，一大一小兩個女人，驚叫著撲了上來，我摟住她們，說，我給你們做飯去，吃完飯玩躲貓。

吃飯的時候，我認真地說，從今以后，我每天都會按時回家，給你們做愛吃的菜。飯后，關燈躲貓，誰先暴露誰去洗碗。妻子不相信地看著我說，真的嗎真的嗎？我說，日子不是等有錢有閑了才是好日子，而是每天都有時間與妻子女兒在一起躲貓玩，聽到女兒銀鈴般的笑才感到的踏實。虹也幸福無比地說，我當初沒有看錯你，你真是天底下最聰明的男人，那么會躲貓。

女兒躲貓貓的天賦一點也不遜于她的媽媽，如果在規定的時間還沒有找到，就會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有一次，虹怕我累，說，你躲起來，看女兒能不能找得到你。

我躲了起來，在大大的衣柜里，我看到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大呼小叫地叫著我的名字，到處翻找，心里就被幸福填滿了。

（肖邦國薦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