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冬天,北京特別冷。歲末年尾的街頭,流光溢彩、華麗喧囂,元旦的到來,似乎抵消了一些寒冷,平添了一份溫暖。
莫菲從超市出來,拎著一包速凍水餃,逃一樣回到租住的地下室,外面的歡聲笑語太刺激她了。莫菲現在的處境,差不多可以用窮困潦倒來形容。前途渺茫,居無定所,接連失業,近一年的“北漂”生活,幾乎讓她脫胎換骨。
手機響了,是同鄉阿玫打來的:“莫菲,趕快穿上漂亮衣服過來,今晚有個聚餐會,司馬津請客。”莫菲正要推辭,阿玫又說:“知道司馬津嗎?他可是個人物啊,在北京混得不錯,還是個鉆石王老五,好好把握機會呦!”
莫菲是個喜歡安靜的人,很少參加那種熱鬧的聚餐。但是今晚,她突然改變了主意,她不想再一個人打發這倒霉一年的最后一天了,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句歌詞:“happy吧, happy吧!”于是答應了阿玫。
剛到酒店大廳,阿玫就指著一輛白色寶馬說:“白馬王子來了!”莫菲扭過頭,看見一個清爽干凈的男子,瘦高、英俊,穿很高檔的休閑裝,停車以后,很紳士地繞到車的另一邊,為副座的女孩打開車門。就這一個細節,讓所有在場的女子唏噓不已。
莫菲不是那種虛榮勢利的女孩,但像司馬津這樣讓她眼前一亮的男子,確實為數不多。他身邊的女孩穿一襲白色風衣,戴灰色長絨圓帽,優雅恬靜,不張揚也不媚俗。真是一對天賜佳偶!莫菲慨嘆著。
主持聚餐的人向大家介紹司馬津,他擺擺手客套了幾句,并不多說什么,根本不像是請客做東的人。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在莫菲身上驚異地一瞥,停留了幾秒鐘,但迅速就移開了。莫菲的心,也因此慌亂了一下,但很快就平息了。
莫菲原本是想來快樂的,可在觥籌鼎沸中,才發現快樂與自己那么遠。阿玫端起酒杯示意她:“親愛的,高興一點!”莫菲專注地吃著東西,對阿玫做出一張苦臉。一抬頭,發現司馬津不知什么時候已坐到了自己對面。
用餐巾紙擦嘴時,莫菲又與司馬津的目光相遇,他對她微笑并點頭示意,她的臉一下紅到了耳根。而此時,阿玫的絮叨,已經讓她約略知道了司馬津的情況:信息工程專業畢業,在北京打拼8年,32歲,單身貴族。
阿玫嫉妒地盯著司馬津旁邊的那個女孩,不屑地說:“莫菲,瞧她那一把瘦骨頭,連胸都沒有,哪里比得上你的三圍?”莫菲連譏帶笑地回她:“酸葡萄心理!現在時興骨感美人,你夠老土啦?!?/p>
在洗手間的鏡子里,莫菲端詳著自己凸凹有致的身材,以及漂亮精致的臉蛋,想起剛才阿玫說的話,不由得苦笑自己:男友不在身邊,良辰美景虛設,縱是秀色可餐,也無人品味啊!26歲的女子,已到了美人遲暮的年齡。在這熱鬧、喧囂、奢華的夜晚,莫菲自覺卑微而落寞,像灰姑娘一樣,黯然地被人棄置在角落里。
大學畢業后,她只身到北京闖蕩。住破爛不堪的地下室,吃最便宜的飯,做最卑微的工作,過最簡單的生活。
她的家在山西一個小縣城,父親提前病退,母親下崗在家,還有一個正在讀高中的弟弟。前天,母親打電話來說,父親的心臟病,要做搭橋手術,需要幾萬元錢,讓她想想辦法?!@,就是莫菲現在的處境。
這一刻,她突然發現自己缺失的東西太多了,她活得太委屈太壓抑了。她拼命地想把根扎在北京,就是想從此獲得與眾不同的人生,但現實太讓她失望了。重新坐回到酒桌上的時候,莫菲開始狂放地喝酒,她說:“來啊,干杯吧!今朝有酒今朝醉?!?/p>
而坐在遠處的司馬津,一直默默地注視著她。一個如此柔弱的女子,卻在那里頻頻端杯豪飲,他的眉頭微微地蹙起來。
莫菲第二天醒來時,卻發現是在阿玫的住處。阿玫說:“醉成那個樣子,哪里放心讓你回去,只好讓司馬津把你送到我這里來。是他抱著你上樓的,都讓我嫉妒死了,你還吐了他一身?!蹦埔稽c也記不起來了,她的頭像要炸開一樣地痛。
元旦后,莫菲在一家花店找了份兼職。那天在忙碌中,一抬頭卻看見了司馬津,她慌亂地差點打碎一個花瓶?!澳阋瞾碣I花嗎?”司馬津隨意地問,莫菲的臉一紅,“我在這里打工。”司馬津“哦”了一聲,馬上善解人意地說:“那以后我會經常來買花的。”那天,他買走了99朵玫瑰。
花店打烊的時候,莫菲發現有人在櫥窗前向她招手,仔細一看是司馬津。莫菲的心一陣狂跳,而司馬津已迎了過來:“晚上,一起吃頓飯好嗎?”司馬津輕松地如對一個老朋友說話,莫菲掩飾了慌亂,輕輕地點頭說:“好?!?/p>
坐在車里,氣氛一下就曖昧起來,莫菲有些拘束不安。司馬津指著后座的99朵玫瑰說:“莫菲,送給你的?!蹦埔惑@,脫口而出:“不是買給你女友的嗎?”司馬津笑笑不置可否,很長時間又說:“莫菲,你很像我的初戀女友?!蹦普f:“是嗎?”心里卻想起第一次相見時,司馬津看她的眼神。
司馬津帶她到一家豪華的酒店用餐。起初,莫菲還有些戒備心理,但司馬津讓人賞心悅目,莫菲沒有不喜歡他的理由,所以漸漸地放松下來。
從酒店出來時,司馬津自然地拉起莫菲的手。她輕輕抖了一下,乖乖地被他握在手里。車子在一棟別墅前停下來,司馬津問:“想進去看看嗎?”莫菲躊躇了片刻,點了點頭。她意識到這很冒險,但她壓抑得太久了,真的是想要放縱一下。
室內布置得雅致簡潔,仿古花紋的軟羊皮燈罩里,散射出昏黃柔和的光。鋪著地暖的實木地板上,是一張波斯地毯,溫暖得讓莫菲想落淚。曾經,她不止一次地夢想過,這種錦衣玉食的奢華生活。
司馬津幫她脫了大衣,半躺在她的腳邊,溫熱的大手,握住她冰涼的一雙腳。她想把腳抽回來,但那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當然意識到了會發生什么,她完全有托詞隨時抽身,但她想要放縱一下的念頭使她固執地留了下來,她不想放棄這個美麗的不可預知的夜晚。
司馬津問:“莫菲,你過得不快樂嗎?你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這樣的情調,這樣美好的夜晚,又是這樣一個善解人意的男人,這種直逼心底的呵護,一下就擊中了莫菲的軟肋,眼淚潮水一樣涌出來。那一刻,她把他當成了最知心的朋友,哽咽著委屈地說:“是的,我的工作和生活壓力很大,家庭負擔也很重,父親又生病了,需要錢……”話還沒有說完,她就停住了,天哪,這不是在向他赤裸裸地哭窮嗎?
但司馬津真誠地說:“為什么不早說,莫菲,我是可以幫你的?!彼酒鹕淼搅硪粋€房間去了。不一會,手里拿著一張6萬元的支票遞給莫菲,“拿去用吧?!?/p>
莫菲是想推辭的,但手卻已經伸出去接過了支票,動作利索得令她自己都有些尷尬,想到父親的病,她太急需這筆錢了。她漲紅了臉,很難堪的樣子,但急切地表白:“我會還你的,一定會還你的?!?/p>
司馬津拍了一下她的頭,笑著說:“傻丫頭,拿去用吧,你下輩子還都可以?!比缓筠D身去了浴室。當嘩嘩的流水聲,曖昧地傳進莫菲耳朵里的時候,她想:自己真是個可恥庸俗的女人!這么快就交易了,雖然價格不菲,但與賣身的女子有什么兩樣?有那么一陣,莫菲十分沮喪,甚至想趁著司馬津洗澡的時候悄悄溜走。
但很快她就理清了思路,翻出包來找紙筆,準備給司馬津寫一張借條。無意中,一只小老虎的吊墜,從包里掉了出來,那是男友陸銘送給她的護身符。想到遠在西安讀研的陸銘,莫菲的心便隱隱作痛。從大學到現在,他們苦戀四年,臨分別前,陸銘送給她這只小老虎,他說:“讓這只小虎代替我保護好你,等我畢業后,你要和我結婚?!?/p>
是的,她是要和陸銘結婚的。糾纏了四年的戀人,有過那么多的恩愛。想到這些,莫菲想一夜放縱的念頭,突然煙消云散。她本來就不是一個可以徹底放開的女子,何況還有她和陸銘那么堅實的愛情擺在那里,容不得她放縱自己。
但現在,她進退兩難。她用這樣的邏輯來推理:她接受了司馬津的錢,就是同意了他的邀約;而對于司馬津的示愛和親密,她也并沒有拒絕,仿佛一切都在為今晚的一夜情做著鋪墊。她騎虎難下,欲罷不能了。
就在莫菲一籌莫展的時候,司馬津已經穿著浴衣出來。他說:“過來,寶貝?!蹦撇挥勺灾鞯乇凰麛埖綉牙?,他開始吻她。他的唇溫暖甜美,手指細膩柔和。但他的熱烈流暢和莫菲的冰冷笨拙,形成了強烈對比,莫菲像一截木頭橫在那里,身體越來越僵硬,兩只手竟然在微微地發抖。
司馬津停頓了一下,很溫柔地說:“寶貝,放松一些好嗎?”但莫菲已經無法進入狀態,她眼前晃動的全是陸銘的影子。
“你不情愿嗎?你的身體怎么這么冷?!彼抉R津握住莫菲的手,一只小老虎的玉墜,卻從莫菲的手心掉到了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澳鞘鞘裁??”司馬津好奇地問。
莫菲突然就哭了,傷心而絕望。司馬津反倒慌亂起來,“你別哭呀,你要是不愿意,我是不會強迫你的?!?/p>
他的這句話,讓莫菲終于看到了一扇打開的門。她迫不及待地講述起與陸銘的愛情,以及自己目前艱難的處境。最后她天真地說:“你幫助了我,可以不帶任何條件嗎?這6萬元錢,我一定會還你的?!?/p>
司馬津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釋然。他平靜地說:“當然,我會無條件地幫你,就像當初幫助燕子一樣。她是我的初戀情人,我說過你和她很像,我第一眼看你時就被你吸引。”
“原諒我,冒犯了你。你是一個潔身自好的好女孩,和我的小燕子那么相似,可我把她丟在了人海里,再也找不回來。我失去了她,就再也不相信愛情了,游戲人生,游戲愛情。那些女孩子們看重的是我的錢,我對他們也是逢場作戲,可是現在,你讓我覺得自己很可恥?!?/p>
之后,很長時間莫菲沒有再見到司馬津。她懷著感恩的心,在失意的人生道路上,依然努力地工作,認真地生活。兩年后,男友畢業,結婚前,莫菲把那6萬元錢,打到了司馬津的賬戶上。
如今,很多年過去了,莫菲甚至已經忘記了司馬津的容顏。但是偶爾,她會坐在院子里的玉蘭樹下,回想那個夜晚,心情也會像盛開的白玉蘭一樣,清新舒展起來。
(責編/鄧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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