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兒開

德州商務樓里開有一家日語學校，一到晚上，里面就傳出“阿衣烏愛喔”的朗讀聲。日語學校的學生大多年輕，抱著各種各樣的目的來讀書。其中最最沒有目的性的就是林子善了。為啥這樣講？因為林子善剛剛大學畢業，英語考到6級，工作也OK，從一個東北農村的孩子變為大城市小白領，閑著沒事，跑過來玩玩。

林子善長得不高，卻是眉清目秀，臉廓地角方圓，頗為大氣。在京城青年政治學院讀書期間是學生會主席，大四上網找工作一點擊就被上海書店錄取了。一個東北孩子讀書在京城，他為什么要到上海來工作呢？這事兒和尋找一個女孩子有關系。

那天周日，書店有個著名作家簽名售書活動，林子善忙著維持秩序，突然他的眼睛一亮，那個站在著名作家身邊，為他翻開書頁，招呼讀者，連帶攝影的出版社責任編輯不就是他日夜思念的母校校花程茉兒嗎！林子善激動得大叫一聲：同學，我在這里！

可是，美麗的程茉兒朝天翻了翻眼睛，想不起來他是誰。忙完簽名售書，程茉兒急著帶著名作家去用餐以及接受記者訪問，隨手遞給緊緊尾隨她的林子善一張名片：“對不起，再聯系！”

林子善雖然有些沮喪，但捏了張名片如獲至寶。晚上就打電話過去和程茉兒敘校園情。

第二天，林子善坐在日語教室里，手支著下頜表情迷惘。為什么呢？為什么程茉兒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想當初我在大學里也算是個風云人物，可是程茉兒仗著是個上海小姐，對我不理不睬，現在我千里迢迢尋到上海，成為一個新上海人了，你為啥還是對我這種態度！

唉，林子善想，怪只怪我職途不順，原以為可以在事業上大展身手，卻不料做了個類似保安的工作，穿是穿了件書店里發的白襯衫，可這哪能算是白領呢！

林子善唉聲嘆氣的模樣引起了同桌莉莉的注意。莉莉是個長相平凡的女孩，她的工作也很平凡，是上海新開張的JJ大型游樂宮里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員。來學日語是因為那些游戲機都是從日本進口來的，電腦程序里設置的咕哩咕嚕的都是日本話，不懂這種鳥語，服務上不了臺階。莉莉不喜歡和那些小姑娘一樣當混混，就跑出來上了日語班。但是莉莉再努力，也趕不上聰明的林子善，課堂回答經常被弄得面紅耳赤，幾次都是林子善救的急。

可是今天，林子善上課走神，回答問題出了洋相，莉莉倒過來幫上了忙。放學時林子善拉她到麥當勞。請小妹妹吃只蘋果派。出門一看，天色十分凝重。好像馬上要下暴雨了。林子善住得遠，莉莉說，要不你跟我去上班吧，今夜我值班。

那天是周一，JJ里生意清淡，連空氣中都發出瞌睡的味道，老板和店長不在，其他女孩一看莉莉帶來個男生，就朝她擠眉弄眼，托她照顧柜臺，紛紛溜到休息室喝茶聊天化妝。

林子善心情不好，玩了一圈免費游戲就打住了，去便利商店買了5聽啤酒，坐到莉莉身邊一面灌一面嘆苦經。正在這時，莉莉的手機急劇地炸響，“什么？你說什么？我爸爸出車禍了？”莉莉臉色刷白，雙腿軟倒，拿著手機抖個不停。林子善酒被嚇醒，連忙接過來問清了醫院地址，拉了莉莉奔出JJ。

暴雨像翻了蓋的大鍋，傾瀉下來，莉莉蜷縮在出租車椅子上，不停地發抖。林子善像大哥哥一樣拍她的背讓她鎮靜下來?！八懒?，爸爸死了，我知道他總有這一天。他酒后駕車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心情不好，壓力太大。我媽媽離家出走給他的打擊太大了，這么多年了，他不能釋懷……”莉莉直著眼睛，向林子善傾訴。

在醫院的急癥室，林子善一直摟著發抖的莉莉，將她爸爸的后事處理完，并送她回家。看著莉莉服下片克感敏躺下睡著后，林子善在她的屋子里兜了一圈。看來莉莉家挺富裕的，但是顯然沒有經過主婦的精心打理，東西亂放，雜物堆積如山。五斗櫥上鏡框中夾一張小小的黑白照片，一家四口，莉莉、她的父母以外還有一個女孩，像是莉莉的姐姐。照片陳舊，看不清姐姐的五官，只覺得她長得十分漂亮。唉……林子善看看睡著的莉莉平凡的臉，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

把父親安葬以后，莉莉把林子善當成了依靠，兩個孤獨的人之間雖然沒有過分親熱的舉動，卻是常常同來同往，日語班的同學都以為他們是情侶?？墒蔷驮谌兆舆^得似乎平穩的時候，禍不單行，莉莉又被一個通知擊倒，十年沒有消息的媽媽突然病逝，媽媽單位的人事科通過警署找到她，讓她出席三天以后的追悼會。

莉莉聽到消息，兩天沒有上班也沒有下床，不接電話，哭得昏天黑地。想到十年來和精神狀態起伏不定的爸爸膽戰心驚地相處，小姑娘沒有媽媽呵護的日子是如何的思念她，可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自私的媽媽不僅自己離開家，還帶走了姐姐。父母之間的恩怨為什么要轉移到孩子身上？為什么要讓她失去所有的親情！十年了，現在終于畫上了句號。無所謂得到，就無所謂失去呀?？墒墙舆B失去雙親，莉莉還是感到心情復雜，悲痛欲絕。

在林子善的勸說下，莉莉雙眼浮腫地去參加追悼會。到那里時已經晚了，見到排列在家屬行列首位那個身穿黑衣的女孩時，莉莉和林子善同時一驚，那不是程茉兒嗎！她是莉莉的姐姐？母親單位的人一見莉莉，連忙把她安排在姐姐旁邊。

莉莉僵直地站在那里，她已經完全認不出母親的容顏，這個躺在棺材里的陌生女人沒有引出莉莉很多眼淚，她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姐姐程茉兒。姐姐從小漂亮、優雅，她哭得那么傷心，看上去還是煥發著知性美。林子善面對如此局面不知所措，躲到屋外去抽煙。

追悼會結束，程茉兒對一直緊緊跟在她身后的莉莉說：“叫你男朋友一起過來，我們談談?！崩蚶蚰樢幌伦蛹t了，連忙說不是這樣的。程茉兒淺淺地與林子善打了個招呼，開門見山對莉莉說：“我們姐妹十年來不在一起，沒有什么感情，你說對嗎？”

“啊！”莉莉沒有想到久別重逢，姐姐會說那樣的話。

“聽說你在游戲機房工作？”程茉兒語氣里流露的些許輕蔑，被林子善捕捉到了，他沒有做聲。“那你能夠獨立生活的。這樣，你留個電話給我，以后有事多聯系好了?！?/p>

“姐姐……”莉莉小聲而膽怯道，“姐姐，我們住到一起吧。”

“不可能的，我工作很忙，照顧不到你?！?/p>

“不，姐姐，讓我來照顧你。我們十年沒有在一起，我會做很多菜……”

程茉兒沒有被莉莉打動，她搖搖頭和失散十年的妹妹道別，獨自走了，留下一個驕傲而孤僻的身影。此時的莉莉，坐到街邊失聲痛哭。

晚上，林子善把電話打到程茉兒的家里。茉兒在電話中略顯尷尬，林子善說：“茉兒你不應該這樣對待妹妹。她是沒有你優秀，沒有你漂亮，但她是你的妹妹啊。你這個人對待家人為什么都這么冷酷！”

程茉兒說：“因為我從來就看不到真誠，從來沒有得到過溫暖。我看到的都是丑惡，得到的都是背叛。也許你不知道……”

茉兒的心緒很混亂，她斷斷續續告訴林子善，十年前媽媽帶著她離開家是為了一個男人。媽媽愛他，不顧一切，可是那個男人欺騙了她，既占有又折磨她，自己卻體面地做著官。媽媽受不了良心的煎熬，終日憂郁，神經不很正常，根本不管她。茉兒長大以后，一天，那丑惡的男人竟然發現到她的美色，也想輕易掠奪。茉兒怕極了，拼命讀書考取外地大學，躲過一劫。畢業時，媽媽得了癌癥，求她回來照顧。到病終，她才了解媽媽心底對爸爸的懺悔?？墒撬辉弸寢?，同時也不原諒爸爸，她覺得，一個人只有自己多考慮自己，保護自己，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爸爸過世之后一個月，莉莉突然得到保險公司的通知，她爸爸身前投了保，而他又確實是因車禍致死，所以他生前投的保險會馬上兌現，受益人是莉莉一個人。

莉莉驚呆了，她沒有想到，爸爸會投那么一大筆保險金。爸爸少言寡語的背后，對她懷著一份多么大的負疚之情啊。

陰冷的晚上，莉莉抱著父親的遺像呆呆地坐了半夜。她想高興，卻怎樣也高興不起來。

緊接著就是年底，爸爸投資參股的公司請莉莉過去，他們結清了她應該繼承擁有的股份金額。這一下子，莉莉得到了幾百萬元的遺產……莉莉捧著有點糊涂的腦袋找到了茉兒的家，茉兒開門時有點驚訝，她很冷漠地讓莉莉進了門，隨后就自顧自地打起了電腦。

茉兒房間里除了書架上的書比較豐富一點，其他的都很簡陋。陳舊的五斗櫥上放著媽媽的照片，廚房煤氣灶旁丟著方便面的袋子。莉莉不由自主地想幫姐姐收拾，卻被茉兒制止了！莉莉張了張口，把來這兒想說的話咽進肚子里去了。

第二天上課結束，莉莉把事情告訴林子善，令林子善意外的是，莉莉說，她要與姐姐分享這份遺產。林子善不得不告訴她，你是爸爸指定的法定繼承人，你父母已經離婚了，而且失散了十年。你完全可以不考慮姐姐的繼承權，除非姐姐與你打官司。

可是莉莉的臉上呈現出燦爛的笑容，她回答說：“我知道啊……”

打死程茉兒也不會相信，世界上竟有那么傻的女孩。林子善代表莉莉告訴她，莉莉已經把錢分成兩份存到銀行去了，并請她去辦個公證。莉莉沒有其他條件，只是希望在姐妹倆都還沒有出嫁之前，能夠住到一起，過上姐妹相伴的生活。

驕傲的茉兒低下了頭，掩面哭泣，久久地。

在日語班結業作文朗讀會上，林子善將精心準備的“莉莉的故事”用日語深情并茂地朗讀出來，博得了全班熱烈的掌聲。老師請主人公莉莉走上講臺，有同學問道：“莉莉，親情、愛情和友情，你最希望得到什么？”

莉莉漲紅了臉回答道：“我都要?！?/p>

“莉莉，怎么講？”還有同學為難她。

莉莉索性豁出去，一揚頭說：“親情，我已經找到了，姐姐將和我住到一起；愛情，我還在尋找……”

“林子善”！有人高聲叫，全班一起笑了起來。

“友情就是你們啦，周末幫我去搬家，我要和姐姐住在一起啦。春天我請大家去旅游！”

“哇”……掌聲、叫喊聲快把屋頂都掀翻了。

茉兒和莉莉搬到了一起住，姐妹倆很快就變得形影不離了，連林子善也被冷落到了一邊。她們都覺得要好好珍惜，享受這失散了多年的親情。

春暖花開，莉莉兌現諾言，包了一輛巴士，召集日語班全班同學到烏鎮游覽。徜徉在江南小鎮祥和、安逸的白墻青瓦、小橋流水之間，茉莉花兒的馨香襲人。莉莉、茉兒、子善和一批年輕帥氣的同學們打鬧著，嬉戲著，他們覺得世界是那樣的美麗，前面有多少愛和幸福值得去追求啊。

（責編/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