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茜與張哂：軍長夫人與普通農婦的姐妹情

1942年3月，為躲避日軍的“掃蕩”，新四軍軍部遷往蘇北地區的陳集鄉停翅港，各直屬機關分散在周圍居住。新四軍軍部醫院住在離軍部三里多路的北邊侉周村賈周莊，醫院各科室都分散住在群眾家里。賈周莊有戶農民叫賈大茂，家有三間堂屋和兩間鍋屋。在醫院總務科安排下，他家西房內住進了一位懷孕的新四軍女同志。東房里住的是賈家勤勞善良厚道的媳婦賈張氏，人稱賈大嫂。每天晚上，賈大嫂都能看到一位身材魁梧、聲音洪亮，大約四十歲左右的新四軍干部到他家來，一跨進門走到西房門口就喊“小張”，而懷孕的女新四軍喊他“老陳”。那些新四軍戰士看見老陳，就立正向他敬禮，稱呼他為“首長”。賈大嫂估猜他是新四軍的大干部，就是不知道他做什么工作，叫什么名字。賈大嫂是個老實人，也不好意思問小張的丈夫是什么大官。

自從小張住到賈家后，賈大嫂看到她有孕在身，每天都幫助她做些雜務事，如早上在家掃地時，她也把西房間打掃得干干凈凈，小張不讓她掃，她說：“你懷孕了不能彎腰，我掃地也不費力，再說你們新四軍是為了打日本鬼子，才到我們鄉下來的，不然，用八抬的大轎去請你們還請不來呢。”賈大嫂除幫助小張洗衣服外，晚上還燒些熱水同小護士一起為小張洗擦身子，因此兩個人相處甚好。

小張住到賈大茂家一個多月，也就是1942年5月25日下午，突然感到肚子疼痛難受，知道腹中嬰兒快要降生了。穿白大褂子的軍醫知道后，連忙帶著小護士來為她接生。小張因腹中疼痛難忍，渾身虛汗直淌，經過幾次陣痛，不一會，一個娃娃順順當當地落地了。幾聲“哇哇，哇哇”的哭叫，使站在房門口的老陳懸在心上的一塊石頭落地了。軍醫抱起娃娃欣喜地對老陳說“報告首長，恭喜你生了個男娃娃。”老陳與小張望著白白胖胖的兒子，更是歡喜不已。好幾位新四軍領導干部聞訊前來祝賀，望著剛出世虎頭虎腦的嬰兒，風趣地說是“虎將生虎子”，引得在場的人哈哈大笑。

三朝后，老陳與小張經過商量，替娃娃取個乳名叫小虎。可是小張的奶水不足，小虎餓得哇哇大哭。軍醫讓食堂事務長買鯽魚燒湯給小張吃，說是多喝魚湯就可以下奶了，小張喝了兩天魚湯，還是沒奶水，小虎還是餓得哭個不停。

賈大嫂看見小虎沒奶吃，小張又難過得直掉眼淚，經過一番考慮后，便大著膽子走進西房對小張說：“小張同志，你沒奶水喂小虎，我想把我的奶水喂小虎吃吃看，不過，我把話說在前頭，我們窮人家的奶水不養人。”

“怎么？你奶子里還有奶水呀？”小張驚喜地問賈大嫂。

原來，就在新四軍醫院來賈周莊的二十多天前，賈大嫂生了個女孩子，可生下來剛七朝就得了驚風病，不幸夭折了，但賈大嫂的奶水還沒有下去。小張高興地說：“太好了，太好了，那就先喂他吃吃看。”

小虎吮吸著賈大嫂的奶水，不一會兒小肚子就鼓鼓的，不哭不鬧，閉著眼睛漸漸入睡了。

老陳晚上來看小虎時，見他不哭不鬧，安安穩穩地睡在搖籃里，覺得奇怪，小張就把賈大嫂解懷喂小虎吃奶的事說了一遍，老陳聽后心中無比高興地說：“這下子小虎有救了。”老陳還親自向賈大嫂表示感謝，并從口袋中取出一塊銀元給賈大嫂：“請你明天上集去買兩斤鮮鯽魚，再買兩斤豆油回來燒魚湯吃，一來是給你補補身子，二來是小虎有足夠的奶水吃了。”

賈大嫂不肯收錢，小張說：“賈大嫂，請你收下，你吃了魚湯后，小虎可以跟你沾光了。”賈大嫂聽他倆一說，為了小虎，也不再推辭了。除此之外，老陳還拿出一疊飯菜票給小護士，在為小張一天三頓打飯菜時，也為賈大嫂打上一份飯菜，讓賈大嫂吃得飽飽的，增加奶水。沒幾天，賈大嫂因為吃飽了肚子，又喝了魚湯增加營養后，擠下的奶水不像以前那樣稀薄，而是乳白色既香又濃的奶水了。出世才幾天的小虎，就是喜歡吮她的奶水，不喝飽了不松口。小張笑著對賈大嫂說：“賈大嫂，我兒子就是喜歡吃你的奶，一吃一個飽，這是緣分吶。感謝你用乳汁救了小虎的命，不然不會養得這么胖墩墩的。”賈大嫂說：“我也感謝你們一天給我三頓飯菜吃飽了肚子，喝足了魚湯，我以前身子虛弱，現在渾身有力，這都是沾了小虎的光。”賈大嫂說罷格格地笑起來了。小張住到她家還是第一次看見賈大嫂笑，也跟著哈哈地笑起來了。

小虎出世后，小張和賈大嫂處得更加親密，如同姐妹一般。慢慢地，小張得知賈大嫂娘家也姓張，因受舊社會重男輕女的影響，在她出世時，她父母見她是個女孩子，就未替她起名字，平時就喊她叫“小丫頭”。

一天下午因為下雨，賈大嫂未能下田干活，在家納鞋底，小張就主動同她聊天，告訴她說：“我姓張，你也姓張，五百年前是一家人。我姓張叫張茜。你也姓張，連個名字也沒有，一個人沒有名字，出門辦事也不方便呀。如今是新社會，男女平等，男人有名字，女人也應該有個名字，我想替你起個名字，好嗎？”

賈大嫂說：“我小時候，我娘、我爹喊我叫小丫頭，難聽死了。你現在要替我起個名字，那太好了，起個什么名字呢？”

小張說她的名字叫張茜，就替你起個名字叫張哂，口字旁放個西字，這個哂字，是歡樂微笑的意思，你看張哂這個名字好不好？

賈大嫂聽了發笑地說她不識字，相信張茜替她起的名字肯定是好。但她又顧慮說自己是種田人，不像當干部的起兩個字的名字，她就怕莊上人笑話她起了個洋名字。

張哂的名字傳出去以后，果然遭到莊上一些人的非議，特別是一些老年人說：“種田人還起兩個字的洋名字，叫什么‘張勝’的，真是出洋相。”而一些年輕的姑娘、嫂子們都說張哂這個名字起得好。從此以后，就喊張哂，賈周村的戶口簿和記工簿上把賈張氏的名字改成了張哂，張哂心里特別高興。

賈周莊有幾個思想活躍的姑娘、嫂子，因羨慕張哂這個名字起得好聽，便同張哂商量想請女新四軍替她們也起個名字。張茜熱情地接待了她們，同她們聊天拉家常，了解了她們的情況后，經過思索便替她們都起了富有意義的兩個字或三個字好聽的名字，使大家乘興而來，滿意而歸。

張茜生了小虎以后，體質比較虛弱，在張哂與小護士精心護理下，增加營養，身體逐漸恢復了，體重比以前還增加了些。小虎滿月后的一天晚上，張茜告知張哂，說是日本鬼子要來鹽阜區大“掃蕩”了，他們的部隊和醫院就要轉移到其他地方去了。張哂聽了以后心里很難受，舍不得她們母子離開。其實張茜心中也不好受，但這是軍事行動，一聲令下，不管白天黑夜，刮風下雨的，說走就走。張茜對張哂說：“我的好妹妹，我住在你家兩個多月了，感謝你對我和小虎的關心，特別是你用乳汁喂養了小虎，使小虎健康地成長，我們是不會忘記你這個乳娘的。”

張哂說：“我有奶水，給小虎吃也是應該的，不過，你們這一走呀，不曉得什么時候再到我們莊上來了！”

張茜安慰張哂說：“我們會回來的，鹽阜區是我們新四軍開辟的根據地，我們與鹽阜人民情深似海，怎能不回來呢。我們打了勝仗，把日本鬼子消滅了，會來看你們的，即使我們工作忙，走不開，我們也會叫小虎來看望你這個乳娘的。”

第二天晚上，新四軍部隊和醫院轉移了。張哂把張茜母子送了一里多路還不肯回去，張茜勸張哂回去，這時，張哂從懷里掏出她親手做的一雙虎頭鞋，對張茜說：“我家里窮，沒什么好東西送給小虎，送一雙虎頭鞋子，不值幾文錢，表示我的窮心意吧。”張茜連聲道謝，把虎頭鞋子收下了。臨分手時，張哂對著酣睡的小虎的臉龐親了又親，幾顆心酸的淚水滴在小虎的臉上。

新四軍部隊走后，張哂才知道，那個老陳就是陳毅軍長，而張茜是他的夫人。（本文照片由顧守義、周為海、陳亞光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