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叛逆”在景德鎮落網
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后的第一個春節。正月初二這天——1950年2月18日,正在家里準備吃早飯的江西省委常委、公安廳長王卓超,收到廳機要科長親自送來的特急電報。王卓超打開譯電稿,見是公安部部長羅瑞卿發來的,電報講到:中國農工民主黨主席章伯鈞、副主席彭澤民,已兩次向公安部報告,要求江西公安部門緝捕出賣鄧演達的叛逆陳敬齋。據稱陳敬齋匿居在景德鎮一帶,望省廳從速部署行動,盡早將陳敬齋緝捕歸案。電報中還指出:緝捕陳犯為江西省公安廳的重要任務,陳犯系“江西一號叛逆”。是農工民主黨向政府提出的特別要求。
出賣鄧演達的叛逆陳敬齋,是江西都昌縣人,這是王卓超在春節前就了解到的。當時,農工民主黨江西委員會有個叫陳其勛的常委,就曾到省廳找過王卓超談這件事。到任才3個月的王廳長非常重視,將陳其勛反映的情況記在本子上,打算春節后上班部署這一工作。誰知大年初二就接到了羅部長的加急電報,而且羅部長在電報中將陳敬齋定為“江西一號叛逆”。
王卓超閱完電報后坐著思索了幾分鐘,交代機要科長:“發報給浮梁行署公安處,要老田明天趕來。”
2月19日下午,浮梁公安處處長田平,乘坐軍用吉普,冒著霏霏細雨趕到南昌,坐在了王卓超的辦公室。聽了王廳長布置的緝捕“江西一號叛逆”的任務后,他那粗濃的眉毛皺成一條毛毛蟲,口里像害牙痛那樣地“咝咝”倒抽著氣。王卓超知道,景德鎮的范圍那么寬,要在十幾萬人口中迅速查到江西的“一號叛逆”,的確不是容易的事。廳長明了處長的困境,只向這位才從部隊轉業下來的東北籍團級干部,笑著說了一句:“什么事還難得住你田平嗎?”田平聽后帶著一絲苦笑作答:“你什么時候不是趕鴨子上架呢?上吧。”
相隔了十余天之后,田平在電話中向王卓超報告:至今沒有發現任何線索。王廳長嘟囔了一句:“這下田鴨子真的趕不上架了。”又說道:“你先不要泄氣,我馬上派人來協助你們。”
3月7日,由省公安廳特別邀請的農工民主黨江西省委員會常委陳其勛、民盟江西省委員會常委向法宣二人,乘專車來到浮梁行署公安處。當晚,田平處長召開偵察工作會議,由陳、向二人向辦案人員詳細介紹“一號叛逆”的各種情況。最后,田處長作了這樣的拍扳:將訪查對象鎖定在50歲至55歲之間、在外面混過“碼頭”的男性,尤其是有文化的人。
專案人員重新查閱剛建立不久的戶口冊,縮小范圍排查。結果發現浮梁縣城青峰嶺有個開設“利興福”瓷廠的人,名叫陳福林,其各方面情況與案疑條件相符。辦案人員對這個陳老板展開了詳盡的調查,了解到陳福林的原籍正是都昌縣,便派人到都昌針對性地偵察,基本上認定這個陳福林就是陳敬齋。接著,由陳其勛通過長途電話,幾經周折才與北京的章伯鈞等人,查詢清楚陳敬齋的外貌,一對照相差無誤。浮梁公安處將陳福林逮捕,立即組織審訊,陳福林不得不承認自己就是陳敬齋。“江西一號叛逆”落入了人民的法網。田平將電報打到南昌,王卓超愉悅地舒出一口氣,說道:“這下可以向羅部長復命了。”
“一號叛逆”的深重罪惡
陳敬齋是怎樣出賣國民黨反對派領袖——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農工民主黨前身)總負責人鄧演達的呢?事情得從20年前說起。
陳敬齋1925年赴廣州考入黃埔軍校,先后在廣州國民黨政府《中央軍事政治月刊》編輯部、黃埔軍校軍醫處任職,北伐前夕轉任第三軍衛生材料庫庫長,隨軍北伐。1926年9月,由鄂入贛的北伐軍攻克南昌,陳敬齋調任江西省檢察廳檢察官。1927年1月,國民黨江西省黨部在南昌建立,共產黨人王忱心出任秘書。正是在這期間,陳由王忱心介紹加入了中共黨組織。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發生,繼而是“寧漢合流”,國民黨江西省政府主席朱培德也扯旗反共,在南昌“禮送”共產黨員出境。目睹敵人刮起的腥風血雨,陳敬齋被嚇壞了,脫離了黨的組織,回到都昌躲避風頭。
陳氏難耐政治寂寞,1928年5月跑到上海,找到了王忱心。由王介紹與譚平山見了幾次面,加入了第三黨,擔任該黨的地下工作。在陳敬齋看來,加入第三黨既無政治上的危險,又有做官的機會。但他工作了幾個月后,方知情況并不如他所想。在第三黨工作同樣要面對政治風險,處在白色恐怖之中。由于王忱心的推薦介紹,陳敬齋受到了鄧演達的晉見,并被任命為中央干事會上海分會組織部的負責人。這比原先擔任地下工作上了幾個臺階。按說陳敬齋理應加倍努力地工作,可他自由散漫慣了,受不了組織紀律的嚴格約束,工作上幾次出現差錯。上海分會鑒于這種情況,報經鄧演達同意,撤掉了陳敬齋的職務,分派他前往福建工作。陳敬齋知道去福建定然艱苦而有風險,不愿前去。這樣,上海分會停止了他的工作。這是1931年3月的事。
這時候的鄧演達,正在領導第三黨積極進行推翻蔣介石反動統治的宣傳輿論和實際組織工作。鄧在上海組建“黃埔革命同學會”,又在北平、武漢等地創設分會,將一大批黃埔軍校出身的高級軍政人員團結過來,連蔣介石的嫡系將領羅卓英、杜聿明、宋希濂、周至柔、肖乾等,以及西北軍的楊虎城、鄧寶珊都加入進來,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視的強勁政治力量。鄧演達頻頻發表文章,淋漓盡致地揭露蔣介石集團的反動本質。鄧演達和他領導的一系列反蔣活動,引起了蔣介石的極大恐慌,除派特務實行暗殺,還公開懸賞緝捕鄧演達,賞金是二十萬銀洋。
陳敬齋就是在被中央干事會上海分會開除工作后整日游蕩上海街巷期間,萌生了向蔣介石密告鄧演達行蹤并得到二十萬銀洋賞金的念頭。這個眼高手低的政治混混,一方面對第三黨的前途悲觀失望,另一方面見錢起心,決計叛黨求榮。
陳敬齋走出的第一步是化名為鐘春岑,于1931年7月向國民黨上海龍華警備司令部稽查處投郵了一封告密信:“我是第三黨黨員,知悉鄧演達在上海的行蹤。如有需要我者,請派人前來聯系,以鐘國昌尋弟名義,在滬《時事新報》上刊登啟事,約定聯系地點。”密信的末尾提出了密告條件:“希給以經濟上之援助與政治上之掩護,希望資助出洋。”
稽查處長鄧警銘將這封匿名的密告信送到已內定去江西擔任贛省主席的警備司令熊式輝那兒,熊閱后要鄧即送上海市長張群。張群看后又轉到江蘇省主席王懋功手上。這個“皮球”踢來踢去,那是這幾個巨頭都在心里明白,蔣介石與鄧演達的關系非同一般,現在雖然鄧反蔣那么堅決,蔣也要懸賞緝鄧。但政治上的事萬般復雜,鄧富有才氣,這么能干說不定蔣哪一天又要起用鄧。因此,他們都不想插手這件事,為今后帶來禍患。那個鄧警銘一股怨怒之氣無處發泄,干脆向蔣介石報告。蔣在得知這一情況后,知人善任地欽點王柏齡去辦這件事,指示收買這個告密者,將鄧演達抓獲。時任江蘇省政府委員兼廳長的王柏齡,系蔣介石的親信,早在北伐前夕和北伐期間,就與鄧演達有隙,故對緝捕鄧大為熱心。他對鄧警銘打氣說:“如果能捕得鄧演達,你不但可得重獎,還可獲得高升。”
是年8月9日至12日,上海的《新時事報》連續刊登“鐘國昌尋弟鐘春岑”的啟事。陳敬齋見報后按啟事約定,來到西藏路一品香旅社七號房,與鄧警銘見面、接頭。鄧警銘在審視了對方的各種情形后,認為告密者是可靠的,遂向王柏齡復命。在王柏齡的布置下,鄧帶著偵緝隊長王斌與陳敬齋多次見面,策劃密捕鄧演達的方案。此后,陳敬齋每日以主要精力多方探聽鄧演達的行蹤。
8月15日,第三黨在上海靜安寺愚園坊20號秘密開辦短期干部訓練班。為即將發動的江西武裝起義培訓骨干力量。這兒是英租界,相對較為安全。陳敬齋在刺探到短訓班的情報的當天,便厚著臉皮來到中央干事會上海分會,偽裝態度沉痛而誠懇,要求在短訓班上“聆聽講話,接受教育”。上海分會將這種情況匯報到鄧演達那里,鄧同意陳敬齋出席17日下午的結業儀式。
這天下午的結業儀式由鄧演達擔任主講,培訓對象只有13個人。考慮到鄧的安全,規定凡參加儀式的人,都在里面用中餐,中途不準出來。下午三時左右,鄧演達正在發表講話,陳敬齋說肚子痛,要求離去。主持者喪失警惕,同意陳離開。溜到外面的陳敬齋立即給偵緝隊長王斌掛去電話。下午四時,王斌率特務、警察幾十人,將愚園20號圍得水泄不通,在場的鄧演達、季方、羅任一等十余人盡被逮捕。
蔣介石見鄧演達果然被抓到,不顧社會上的巨大反響和一些黃埔學生的積極營救,下令將這個對自己威脅最大的政治領袖除掉。1931年11月29日,鄧演達被殺害在南京城外麒麟門的沙子崗。
鄧演達被蔣介石秘密殺害的消息,直到12月上旬才透露出來,在全國引起了強烈的反應。特別是第三黨為折損了自己的主帥感到痛心,在各大報紙上發表文章,斥責蔣介石傷天害理,禍國殃民。宋慶齡于12月20日在《申報》上發表反蔣通電,厲斥蔣介石“借反共之名,行反動之實,陰狠險毒,無所不用其極……對忠實的革命人才,必設法置之死地。最近如艱苦卓絕、忠勇奮發之鄧演達終遭慘殺,即其一例。”
案審中的一波三折
1950年3月24日,陳敬齋被解押到南昌。不久,由省公安廳與農工民主黨江西省委員會共同審理這一案件。鄧演達被捕被殺的歷史遺案非常復雜,牽涉到很多的歷史問題。還有在認識上一時也難以統一。這樣使得審訊工作幾天來并無進展。
陳敬齋落網歸案,對農工民主黨來說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也了卻了從中央領導人到黨員們的一大心愿。鄧演達當年被捕遇害后,第三黨臨時行動委員會就了解到正是陳敬齋出賣鄧的,要派人除掉這個叛逆。但幾年來一直找不到陳的蹤跡。還派了人到景德鎮尋找未果。第三黨后于1935年、1947年兩改其名,但其領導人始終沒有忘記歷史。建國之初,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召開和新中國成立慶典后,農工民主黨中央就把緝捕陳敬齋歸案的工作,提到了重要議事日程。1950年1月24日和2月1日,章伯鈞主席和彭澤民副主席,曾兩次向公安部長羅瑞卿報告這件事,鄭重地向政府提出緝捕叛逆的要求,并稱“陳逆系吾黨的第一仇敵”。羅瑞卿后來在電報中稱的“江西第一叛逆”,就是從中變引過來的。農工民主黨中央一面向政府提出要求,一面指示農工民主黨江西負責人派人介人這項工作,找到陳敬齋的行蹤線索。現在,陳敬齋受捕歸案,但遲遲不可審理定性,不禁讓農工民主黨中央的領導人為之焦慮,只得將此案呈報政務院總理周恩來,欲得到周的幫助。
1950年3月31日,章伯鈞、彭澤民、黃琪祥及民革中央常委朱蘊山、李世璋、王忱心等十余人,聯名致函周恩來,陳述陳敬齋出賣鄧演達的經過,提出“此破壞革命出賣領袖之叛徒,自應依法處刑,以張人民法典”。
農工民主黨中央高度重視而發出的呈函,很快到了周恩來手上,總理馬上作出批示,并要中央辦公廳督促辦理。中央辦公廳又函告中共江西省委。省委當即決定由省公安廳長王卓超親自審理此案,并由省農工民主黨領導人廖少儀配合。
不料案審中出現新問題。狡猾的陳敬齋一口咬定出賣鄧演達是第三黨領導成員王忱心指使干的,并編造了情節,有意把案情搞亂,而且把一盆臟水潑在王忱心身上,使得案情更加復雜化了。
在一時無法取證的情形下,中共江西省委與農工民主黨中央商議,決定由公安部直接審理。4月27日,省公安廳派警衛處長宋達生監押陳敬齋進京。
在陳敬齋解京的幾天之前,當年與鄧演達一同被捕的西南軍政委員會委員羅任一寫來了一份證明材料,證實陳敬齋確是出賣鄧的叛徒。6月19日,當年在上海抗擊日寇的十九路軍正副總指揮、民革中央常委蔣光鼐、蔡廷鍇,致函章伯鈞、彭澤民、黃琪翔:“查陳敬齋謀害鄧演達先生,罪惡絕無可寬,理應要求政府早正典刑。”
公安部專案組通過外調內查,在民主黨派的有力配合下,搞清了一些疑點,提審了陳敬齋。在大量的確鑿事實面前,陳敬齋不得不承認出賣鄧演達的全部罪惡。
1950年11月,公安部將此案轉交中央人民政府最高人民檢察署審理。1951年6月,中國人民解放軍北京軍事管制委員會軍法處判處陳敬齋死刑,6月19日執行槍決。當年出賣鄧演達的“一號叛逆”,得到了最終身敗名裂的可恥下場。
責任編輯 晏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