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諳茶道,只聽善品茶的朋友講過“一嘗、二飲、三品”的喝茶口訣和“頭遍水,二遍茶,三遍四遍是精華”的茶道。原來,喝茶不同于喝湯,酸、甜、苦、辣、咸入口便知,它需淺斟慢飲,反復品嘗,才能得出個中滋味,倘若武松喝酒般連飲十八碗,是根本喝不出茶味的。品茶如此,讀書何嘗不是這樣呢?
報載,有的眼功蓋世的讀書高手,十幾分鐘便能讀完一部詩集,一兩個小時便能讀完幾十萬字的小說,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但這種以“快速閱讀法”訓練出來的“大俠”畢竟寥若辰星,因為書味是一口一口慢慢品嘗出來的,而非牛飲馬喝鯨吞出來的。宋人朱熹最反對這種囫圇吞棗的讀書方法。他說:不按順序雜亂地讀書,就像一個餓肚子的人進了飯店,看到魚肉糕餅亂七八糟地放在面前,于是就伸手抓來塞進口里,三嚼兩咽急忙吞下去,雖然也填飽了肚子,但卻沒有嘗出菜的滋味,根本不知道剛才吃的是什么東西。

史載,宋朝有個叫陳正之的讀書人,很想成為大學問家,他讀書又快又多,但學到的東西卻不多,他常常為此苦惱。一天,他路遇朱熹,便向朱熹請教讀書之道。朱熹針對他的弱點勸他:以后讀書,每次只讀五十個字,連讀它兩三百遍,每遍皆用腦思之。陳正之用這個方法讀書,過了些日子,果然收效甚大,后來真的成了一個大學問家。我們常把讀書比作攀登書山,這個比喻形象地說明書里有許多障礙,它們遍布書中,有字詞句方面的,有訓詁方面的,有名物典章制度方面的,有天文歷法方面的,有禮俗、宗法方面的……只讀一遍,根本不能掃除閱讀障礙,只有采取蘇軾的“八面受敵讀書法”,讀一遍只解決一個問題,如此反復,直到所有的疑難都弄懂為止。宋太祖宰相趙普就是用這種方法讀書的。趙普識字不多,當了宰相后,宋太祖勸他讀書,趙普依言而行,每次回到家里,就捧起唯一的一部《論語》反復揣摩體會。天長日久,竟使他處理政事的能力不斷提高。他曾對宋太祖說:“臣有《論語》一部,以半部佐太祖定天下,以半部佐陛下致太平。”
古往今來,大凡善讀書的人都知此法的妙處。明代學者張溥記憶力欠佳,為了將書中內容爛熟于心,每讀一篇文章就工工整整抄寫一遍,邊抄邊默誦,連抄七遍,直到記牢為止,因而他的書齋便名為七錄書齋。現代作家林紓,曾花八年時間苦讀《史記》。他的方法是,讀完一篇后,就用白紙蓋上,默默回想讀過的內容。如果想不全,就說明讀得還不夠,印象不深,于是再讀一遍,再作檢查。就這樣,他對《史記》有了較深的印象,不僅精通了歷史,而且學到了司馬遷作文著書的方法技巧。后來林紓與他人合譯的《茶花女》等書,以俊逸的文筆風靡一時。列寧對馬克思、思格斯等名人的著作也是一遍又一遍地反復閱讀,在他讀過的書里,經常可以看到“回頭再看”的字樣。古人言:“故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無論多么深奧的書,只要反復揣摩體會,就有豁然開朗的一天。
有首詩是這樣寫的:“書如苦茶應細品,味在口中卻入心。理有深淺須自悟,信到真時誠為金。”書中的千般滋味不是一遍就能嘗盡的,對于那些內涵深厚如《紅樓夢》般的書,我們得沏一壺好茶,在荏苒光陰中慢慢品味。
(書林漫步主持楊圭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