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澄作品

詩人簡介：

胡澄，女，六十年代出生，浙江臨海人。現居杭州，從醫為生。1997年開始從事詩歌、散文寫作。作品被選入《2001年全國最佳詩選》、《2002年全國最佳詩選》、《狂想的旅程——女性詩歌選》、《2004年全國最佳詩選》、《中國新詩選讀》等多種選集。于2003年出版個人詩集《密閉的花園》。

眼睛

要完善這樣的一雙眼睛

用生命的所有痛苦和歡樂滋養它

讓它獨立行走于我的頭頂 從高處俯視

我要它先于命運看清路上正在到來的事物

先于苦難做出海參一樣分割自己的決定

一部分用以喂養追來的大口

另一部分溜之大吉 繼續在海水里活命

更多時候 我要它安靜如最低處的水

遙望螢火、星辰……

和越來越深遠遼闊謐靜的藍

鏡子

我是你鏡子里的映像

會做模仿的動作：

赤裸、擁抱、親吻

如果你背對著我

我也背對著你

你對我笑

我也對你笑

我是個單純的軀體

但代表著世界對你的態度

花冠

任何時刻 她都不忘頂上的花冠

時間久了

這些美麗的花朵就像從她的身體里長出來

難以與她分離

會走動的玫瑰花叢 讓人眼花繚亂

可在一些安靜的時刻

她將體會到生命與花冠之間血液循環中斷的痛苦

情人

你的視線

聚焦在我打開的肉體

你的耳朵傾聽肉體里波浪的呻吟

而在稍遠處

我打開的靈魂

等待著

長久地被冷落

粗糙

上帝造下我的一部分后

累了

他就很馬虎地造下另一部分

這些粗糙的地方是上帝的過失

現在 加上了我的過失

曲院風荷

烈日灸烤下的樹葉形神疲憊

如那些過早地預知了命運的人

為什么年復一年它們來到枝頭

走著相同的滅亡之路

當落葉厚厚地將泥土覆蓋

并成為新的泥土

我知道它們和人類及其他生命一樣

來到世上 只是泥土的一次自我更新

而清澈的西湖 綠葉之上 白的粉的荷花

臉龐般怒放

表明大地上存在著永恒的循環往復的夢

代替物

四十歲了

他發現自己名下多了幾處房產

銜頭和銀行賬號上的數目

心里多了幾個過路者的名字

和幾處淺淺的傷痕

愛和幸福并沒有絲毫的積累

四十歲了

他為此更加荒亂

想找到一種代替物

當他視某種代替物為命時

這件代替物即命如弦絲隨時會斷

四十歲了

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真切地感到：

心里連一個像樣的傷口都沒有

是一種難以名狀的窮困

這表明愛情從沒有在他心里深入過

忙碌的一生 或許我們對自己真正的需要

一無所知 而擁有的一切仿佛都代替物

故土

離開家鄉的時候

我用紅布包了一撮故土

每走過一個地方

我都往紅包里加一些土

我要用一生的時間積攢我的故土

直到它厚得可以將我埋葬

我愛過的人兒 讀過的書籍

聽過的鳥鳴……

都是葬我厚我的故土

我是自己的嬰兒

直立于我體內

如某種光線照出的重影

濃黑而結實的部分是我的嬰兒

淡而松散的外殼是我

以一層多皺的皮膚

我替自己的嬰兒擋住污濁

我慢慢老去如秋風中破舊的茅屋

我的嬰兒依然在長大

喂養她不僅以我的血液

半夜里她潔白柔嫩的手指

撫摸著我蒼老蒙塵的胸膛

老淚縱橫誰能體味此種老幼相扶的幸福

我將死去我愿意我的嬰兒

脫掉衣服一樣離開我

替我愛替我繼續替我停留

多么欣喜

多么欣喜那些

從四季的輪回中來到枝頭的小白花

那些從漫長的輪回或不可能輪回的死寂中

來到人世的人

我要抓緊時間戀愛經歷一切

失戀時痛哭

然后微笑

多么欣喜那尋常的雨水中

轉瞬熄滅的小白花

(選自《北回歸線》2005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