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穿過我
門穿過我。鳥籠中百靈的羽毛
撲面而來
鳥糞的化石,擊打著心靈的卑微
門穿過我。我一邊數(shù)著這世界的罪惡
一邊低下高傲的頭顱
我削去我的左右兩翼,像瑞士的鐘表匠
用老式的指針,保持12點的中立
門穿過我。耍鐵環(huán)的人秘而不宣
我試圖躲開那舊社會的絕技
躲開酒販子和眩暈,暗娼和.孤獨
我把許多瑣碎的、無力排解的事物
歸類于政治和謊言——
門穿過我。前門穿過我
而憤怒的后門把我徹底堵死
皂角樹
陰影濃重的皂角樹
在保護區(qū),劇烈地喘息
斑鳩投身于無地
一群小野鴨嘎嘎叫著
撲入池塘,我追著它們
到水邊,濕一濕腳
有人在洗自己的骨頭
洗了一百年
還是不得清白
天 馬
神啊,如果你果真存在,
請把我變成藍色,或者變成瘋子,
或者變成月亮……
——馬克.夏加爾
請把天馬牽來,請把藍色
全部裁下來給我
請把瘋子變成騎手,讓他和月亮
選擇同一個方向
請把道路豎起,再把水仙之心
沿途栽上,栽滿
請把童年的火焰收進開竅的巖石
請把鞋殼里的神仙
放逐到青蓮之上
請把天馬牽來,請把藍色
全部裁下來給我
請讓前世的親人和仇家
站在柵欄上,望著我絕塵而去
世界的燈
枕木和烏黑的鋼軌
在洪水中漂浮著
而我們賴以存在的
整個基礎,在持續(xù)下沉
火車依然在迅跑
它高舉起狼煙奔突的鐵
向著水的深處挺進
——是火車頭在迅跑
它掙脫了十四節(jié)車廂
和滿載的救災物資
在進入隧道之前
世界的燈靈光一現(xiàn)
隨即折入泥沙
在這滔天的洪水中
誰能守得住
那些被拋下的物資
或者更加龐大的物質?
——世界的燈
靈光一現(xiàn)
老鐘表店
時針,分針,停下來了
停在此處,停在彼處
還有秒針,連同它遍體的銹跡
暫時被忽視,被擱置
但我看見了一個老歐洲
拄著包銅的拐杖,穿過老鐘表店
它踽踽獨行,偏離了永恒之路
——打開它!用放大鏡打開它
那些精密的部件,一環(huán)緊扣一環(huán)
像我們內部的紫色器官
任何一個器官的病變,都足以
讓我們整體衰弱
開始下雨了!午后的雨
淋濕了三個世紀的家庭花園
唯有我獨立于時間的表面
兩眼干澀,像臘月晾出的魚膽
時針,分針,停下來了
停在此處,停在彼處
還有秒針,還有頑固的發(fā)條
我脆弱的手指,永遠撥不動它們
誰能讓歧路之車
像老鐘表店里的時間一樣
稍作停留?
一朵藍盈盈的花
一朵藍格盈盈的花
一顆藍格盈盈的星
刀把上的寒光,逼近我
并且不時地刺中我
我抱起自己的骨頭
沿著湖畔奔跑,沿著星光
陀螺般地打轉轉
惶恐灘頭的鯖魚
抱起十二分伶仃的斷鰭
沿著漩渦奔跑、打轉轉
腳下被踩疼的小草
忍住了回憶
一個春天,我忍住了
在胸口刺寫青龍的欲望
井邊打水
我把一只吊桶投入井中
我拽緊濕漉漉的繩子
我低頭看見我自己
滿面星光的我自己
我被一面鏡子霧化、虛化
我被突來的桃花汛沖淡
我從異端跌落
回到從前的馬鞍上
我是被一泓清泉
和翻轉的天空挽救的
我大發(fā)慈悲,親手
銅綠色的夢
圍住打滑的并臺
天堂的一年級
青石板的課桌
摸著冰涼
趴上去滾燙滾燙
在瘸腿的木凳上
假正經地端坐了五分鐘
竟受到近視眼老師的表揚
永新牌鉛筆,削尖的一端
用來畫烏龜和螳螂
帶橡皮的一端,課間休息時
用來捅鄰座的女生
女生咯咯直笑
大罵一聲:流氓!
窗外香椿樹上的喜鵲聽見了
跟著嚷嚷道:炸了!炸了!
在井臺邊打水的女校長
辮子比桶繩還長
眼睛比殺狗的刀子還亮
放學的路,三華里
走成六華里,向南走成向北
只是聽說,一頭母牛
生下了兩只會說話的青蛙
或者磚窯里,蚯蚓幻化青龍
一年級的學堂,轉眼
二年級,三年級
轉眼初中、高中、大學
轉眼人老了,細胞老了
書越讀越多,越讀越不懂
終歸有一天,我將重讀一年級
在天堂,在天堂小學
穿紅衣服的那個女孩
一次又一次
被高原上的夜色嚇倒
秋天已被燒盡,連同它
成熟的表情。捻亮的馬燈
引來了盜掘草根的野獸
一年一度,你把干柴點著
拉動風箱,把殘留的灰吹走
你聆聽著馬蘭花和雪水
煮在一起發(fā)出的嘶嘶聲
——鍋蓋下的高原
總有什么東西半生不熟
讓東方的來客難以下咽
可能是風
一只白兔深藏在草叢中
它好像被什么東西嚇住了
——可能是風
許多年沒吹過這樣的風了
風里挾裹著黃花的陳香
揚起某種輕飄飄的、陣腳自亂的植物
自東南向西北,驚擾了
十八公里以內的睡眠
馬廄里的馬
牛欄中的牛
村里村外所有的大小牲口
豎起耳朵諦聽,一時忘記了
草和料的滋味
張家門口高懸的
1956年的銅,被當當當?shù)厍庙?/p>
李家水缸里潛伏的明蝦
夢見殘月在水藻間追逐滿月的愛情……
深藏在草叢中的白兔
什么東西使它安靜下來
——可能也是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