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城生活下來,我學會了算賬。比如吃早飯,要早起,忙了半天,一算,既耗精力又不節省,不如干脆到外面小吃攤上去吃。前不久,我住的樓下擺了一個賣烤牌辣湯的小吃攤,愛喝湯的我就成了常客。
攤主是一對從沭河村來的夫婦,男人叫百振。前年他們的兒子考上沭中,夫婦倆就進城租了房子,靠賣小吃掙錢供兒子讀書。這天早上,我又到這對夫婦的小吃攤上吃早飯,老遠的,就聽女人在數落百振什么。見了我,女人向我抱歉說:今早沒有烤牌了,只有辣湯哩。昨晚我多喝了酒,沒多少食欲,就說:無所謂,喝碗辣湯就行了。一邊正愣著的百振,聽了就殷勤地盛了辣湯端過來,放下碗,還朝我扮了個鬼臉。
百振女人兀自說起緣由:百振昨天中午回沭河村給村長隨禮,把酒喝多了;平時,百振和面、發面最有分寸的,可昨晚回來時醉著發面,夜里又沒起來照看,今早起來一看面發得夾生了……都是老主顧哩,不能用壞了面來糊弄啊!我邊喝湯,邊道,男人都這樣,我就經常喝醉!百振女人說:你們喝醉了在家歇著,工資一分不少拿,他回村去村長家出禮,一出就是100塊,我們得白辛苦多天哩!那村長是八桿子也打不到的親戚,難道我們就該憑白無故地巴結他,純粹是花瞎錢!百振分辯道,人家村長大老遠捎話過來,說他家女人又過生日,這是看得起我們哩!說不準什么時候,我們得求人家!女人搶白道,可怎么就喝醉了哩,一副下賤相!男人低聲嘟噥道,還不是你要我千萬把禮錢吃回來!女人尷尬地岔開話題:一年到頭,這稅那費的不說,他村長、支書家一年到頭不是蓋新房、過生日,就是孩子升學、辦喜事的,名目多哩!說時,百振女人憤憤地。我想起他們孩子已經上高三了,就找話說:等你們的孩子考上大學,也讓村長、支書隨你們的禮嘛!說起孩子,百振女人臉上就有了笑……
過了一年,百振兒子果真考上了南京大學。百振在一家小吃部辦了兩桌菜,請親友過去作客。我因和百振熟了,也去隨禮。席間,聽人說沭河村村長坐在另一桌,心想,一定是百振女人忍不住慫恿百振去通知村長了。吃完出來時,我見百振扶著一個人搖搖晃晃地爬上了公交車,心想就是那村長了。
過了幾天,我在早點攤上見百振夫婦一副神懨懨的樣子,想起那天的事來,心生疑竇,想那村長孬,莫非來喝酒沒掏錢?一問,百振道,那倒不是,禮錢都是在桌上掏的,他當場就給了。我忙問,那你們?
百振女人一旁不作聲。百振說了原委:孩子上大學需要遷戶口,我去村長那里寫證明,可跑了幾趟,村長不是這個理由,就是那個借口,跑到第四趟,村長在送我出門時把我喊住了。我以為他改變主意,要開證明給我哩,不想他說:下次來村里,給我捎一箱你孩子上學喜筵上的“沭河大曲”,我那天一下子就喝順口了!我忙應了,回城時想了路,才明白是村長要我給他送禮哩!所以我昨天只好給他買了200塊錢一箱的沭河大曲送去。送去時他還掏錢來朝我手里塞,可我哪里敢要,昨天就把證明開給了我。
百振女人在一邊什么也沒說,一副愧疚的樣子。
我說,兒子考上大學了,你們應該高興才是。
唉!考是考上了,還得花一大筆錢哩!百振夫婦說著,兩人都已有了皺紋的臉上,不由綻開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