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在70歲的時候不幸得了腸癌,從手術室推出來的時候,陷在病床里的身體像一片飄零的枯葉,臉蒼白得沒有任何顏色,皺紋似深深的溝壑般在臉上縱橫交錯。醫生對我們說,這個年紀能挺過這關,真不容易,等到胃腸通氣——“放屁”了就好了。
黃昏的余暉掙脫窗戶的束縛灑了進來,染得奶奶稀疏的銀發泛著淡淡的紅暈。71歲的奶奶一直抓著爺爺的手,一會兒都不愿意放松。我們在她耳邊輪流勸說要她回家休息,固執的老太太愈加緊緊地抓著爺爺的手,緊張地問著,老頭子怎么睡這么久還不醒啊?
我們安慰著,沒聽醫生說嗎?等到放屁就好了。
爺爺睡得比我們預想的要長,但還是醒了過來。一群人欣喜地看著從死亡線上回歸的爺爺,爺爺的目光掠過人群,把目光定在奶奶身上,動了動自己被奶奶握了一晚的手。
奶奶從半寐的狀態中驚醒,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讓眾人哭笑不得,老頭子,打屁了嗎?
因為年歲太高,腸胃恢復不好,爺爺的肚子一點反應都沒有,而肚子沒有通氣是不能吃丁點兒東西的,連流質都不行。被我們強送回家的奶奶在家每天都會焦急萬分。打屁了嗎?老頭子打屁了嗎?等到第三天回家的時候,奶奶竟一人在家燒香,虔誠認真的模樣就像一具瘦小而堅強的雕塑。當我們大聲吼叫著,讓聽覺已經漸失聰的奶奶聽清爺爺已經打屁了的時候,老太太興奮得語無倫次,阿……彌陀佛!放屁了!阿……彌陀佛!
后來爺爺順利出院,聽爸爸說,奶奶每天必問的就是爺爺的肚子有沒有動靜。當爺爺帶出在別人耳中不文雅的聲響時,只有我的奶奶如獲至寶。
在我做母親之前,我把這歸納于奶奶的年邁和她對爺爺習慣了的依賴。
去年我自己做了母親。女兒從我肚子里拿出來的時候,聽著她響亮的啼哭,所有的苦痛都遠離了我,那刻,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但是,剖腹術后的麻煩也接踵而至。我一直想給予我的孩子甘甜而且健康的初乳,但是,我沒有。我不能進食,連喝水都難。看著小家伙饑餓的嘴唇一張一合,我的心就一陣陣難受著。醫生對我說的話,和當初對爺爺說的一樣,等到打屁了,可以進食了,奶水也就來了。
于是,我就特別關注著自己的肚子,丈夫也在身邊不停地催問,有動靜了嗎?肚子里一點小小的變化都讓人無比期待,而一次次的失望也讓人懊惱無比。
第三天的時候,終于來了,我竟然喜極而泣。做了母親后才開始明白,奶奶的近乎天真的固執是為了什么。
原來,只要與愛有關,連放屁這種生命中最自然的行為,最令人不齒的聲音,都會成為一種天籟般的音樂。
(齊云摘自《婚姻與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