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欄目主持:黃湘
本刊在進行讀者調查時,有不少讀者希望能設立及時推介國內新近出版的人文社科類書籍的欄目。為滿足讀者需求,本刊恢復“新書過眼”欄目,約請黃湘先生擔任主持。
《思考與回憶:俾斯麥回憶錄》,[德]俾斯麥著,楊德友、同鴻印等譯;三聯書店2006年2月版,59.80元(全三卷)
閱讀這本書的同時必須參照其他相關的歷史著作,否則便會被這位素有“狐貍”之稱的政治家在書中竭力證明自己無辜的自辯之詞誤導。例如,他把普法戰爭的起因說成是法國對西班牙王位繼承事件尋釁鬧事,其實這一事件——讓一位統治普魯士的霍亨索倫家族的成員當西班牙國王——本身就是俾斯麥故意激怒法國、誘其上鉤的一個圈套,由于當時的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自己并不愿意讓一位本家族的成員在西班牙執政,這一事件本不至于導致戰爭。再如,對于他與駐法大使阿爾寧伯爵之間的政治斗爭,他和威廉一世時期的王儲、后來的弗里德里希三世之間的關系,書中的有關敘述都遠非歷史真相。還有,對于和工人領袖拉薩爾的交易,他只字未提——這一交易實乃國際共運史上的一件大事,馬克思的《哥達綱領批判》即因之而起。
此外,俾斯麥在書中把自己描述成一個瞻前顧后、極其理性的人,很容易令讀者誤解他的政治才華的本質。事實上,“對他來說,政治決不是一門精確的科學,更不是一門合乎邏輯的科學;政治是一種藝術,他不受意識形態的約束運用這門藝術。”([英]艾倫·帕麥爾《俾斯麥傳》,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309~310頁)但他筆下的自我形象卻刻意地平庸了許多。好在俾斯麥不僅有雄才還有大略,雖然這本書的重重粉飾掩蓋了他的雄才,卻不妨礙我們了解、評價他的大略。
先說內政,就政治理念而言,他可謂一個保守主義者,認為“廣大民眾的理解力十分遲鈍和不成熟”,反對“把相信每個人的神秘的理解力作為政治生活的基礎”。(第二卷,第51頁)他從那個時代的經驗出發,將開明專制視為理想的政體,從政伊始便將“創造在普魯士國王領導下的德意志民族的統一或者為之開辟道路”視為使命。(第二卷,第41頁)他承認議會和新聞自由的必要性,但僅僅將其視為對政府起監督作用的“清議”、“言路”:“批評只能通過自由的報刊和現代意義上的議會來進行……政治上的機警和眼力就是要確定在這一斗爭中應遵循的分寸,以便既不妨礙國家所需的對政府的監督,又不使這種監督變為統治。”(第二卷,第53頁)對于現代的政黨政治,他深惡痛絕,因此在他設計的帝國體制中,議員們可以嘲笑、批評或提問,但永遠也不會有機會掌權。他未能預見到共和政體會成為未來世界的主流,反而斷言:“在這種社會共和國的政體下,反君主制的發展趨勢總是在緩慢地或飛躍地減弱,直到由此造成的難以忍受的狀況使失望的人民愿意接受以暴力回復以帝制為形式的君主立憲制度為止。”(第二卷,第198頁)如此短視的歷史眼光造成的后果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德意志第二帝國,用基辛格的話說,“缺乏團結全國上下的思想架構。形成西歐其他現代民族國家的各種理想,沒有一種見于俾斯麥擘畫下的德國,沒有英國所強調的傳統自由,法國大革命所標榜的全民自由,甚至看不到奧地利的主張天下一家的善意帝國主義思想。嚴格說來,俾斯麥一手建立的德國根本不符合民族國家的理念,因為他刻意將奧地利的德國人排除在外。他的德國只是范疇加大的普魯士。”([美]基辛格《大外交》,海南出版社1998年1月版,第163頁)
事實上,他的真正成就在于外交領域。評判這一成就的最好方法是探究如下問題:如果德國一直維持他的外交方略,是否可以避免一戰的發生以及覆滅的命運?
答案是肯定的。首先,德國卷入一戰的導火索,是為了履行同盟條約所規定的對奧匈帝國承擔的義務,而在俾斯麥看來,“大國間的任何條約都不能保持永恒,而且把條約看成是一切可能改變未來的關系、需要和情緒的可靠基礎,而條約將在這些條件下實現,這是不智的。”(第二卷,第223頁)事實上意大利在一戰期間就沒有履行同盟條約,后來還背信加入了協約國陣營。
其次,雖然俾斯麥一向認為和法國的戰爭不可避免,但他斷定“對德戰爭給俄國帶來的直接利益,就像對俄戰爭給德國帶來的直接利益一樣,是很少的。”(第二卷,第224頁)和俄國開戰在他看來是無法想象的。他更不會想到,有朝一日德國會成為與英國競爭的海上強國,把這個老大帝國推到自己對手的位置,他生前從未覺得德國有必要建立比荷蘭更強大的海軍。他制定外交政策的前提是:“德意志帝國處于中心和無屏障的地理位置,國防線伸向四面八方,反德聯盟很容易形成……我們的利益就是保持和平。”(第二卷,第229頁)雖然在統一德國的過程中發動了三次戰爭(對丹麥、奧地利和法國)并因此被世人稱為“鐵血宰相”,但他對戰爭的基本態度是“事先弄清楚:如果戰爭勝利了,它所帶來的成果是否能抵償每次戰爭必須付出的犧牲”。(第二卷,第230頁)“勝利后不提出能從敵人身上索取多少東西,而只追求政治上所需要的東西,這從政治上看是恰當的。”(第二卷,第34頁)
克勞塞維茨早就說過:“戰爭是政治的延續”。俾斯麥在書中的一段議論恰是對這句名言的補充:“政策本身并非戰場,而只是內行地處理戰爭是否必要、何時必要以及如何才能不失尊嚴地加以避免等這樣的問題。”(第三卷,第93頁)從上述理念出發,他一直嚴防軍人干政,因此長期招致軍方的怨恨。然而,“在德意志帝國誕生前很久,軍人就已控制了普魯士”([英]艾倫·帕麥爾《俾斯麥傳》,第310頁),縱橫捭閹如俾斯麥者也無力回天。普魯士軍人的傳統直到第三帝國垮臺才壽終正寢,即使有謀殺希特勒的軍官們的英雄行為,也難以洗刷這一傳統的諸多歷史罪責。
《饑餓與公共行為》,[印度]讓·德霄茲、阿瑪蒂亞·森著,蘇霄譯,三聯書店2006年2月版,35.00元
199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瑪蒂亞·森無疑是研究饑餓現象的專家。他于1981年出版的《貧困與饑荒——論權利與剝奪》一書已經由商務印書館翻譯出版。在那本書里,森指出,饑餓現象基本上是人類關于食物所有權的反映。因此,要說明饑餓現象,就必須深入研究所有權的結構,必須理解權利體系,并把饑餓問題置于權利體系中加以分析。換言之,重要的不是保證“食物供給”,而是保護“食物權利”。
本書問世于1989年,將森在《貧困與饑荒》一書中提出的“權利方法”——意即通過公共機構確保每一個人的食物獲得權利——更往前推進了一步。作者指出,“公共行為并不僅僅是國家的活動,而且包括人民大眾所采取的社會行為——不僅有‘合作’的(通過公民合作)還有‘對抗’的(通過社會批評和政治對抗)……國家行動的性質和效力在缺乏公眾警惕和活動的情況下極易惡化。”(見本書前言)
森對于饑餓問題最發人深省的洞見,是他在上世紀末《民主是一種普遍價值觀》中提出的“民主國家從無真正的饑荒發生”的斷言。(參見他的《以自由看待發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本書其實也有類似的說法,例如,“印度政府對選民……所承擔的解釋責任,使饑荒預防成了一種政治強制行為,某種程度上這種情況不適用于……或撒哈拉以南非洲。”(第286頁)
《“深藍”揭秘:追尋人工智能圣杯之旅》,[美]許峰雄著,黃軍英、蔡榮海、程如煙譯,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5年12月版,25.00元
1997年超級電腦“深藍”擊敗國際象棋世界棋王卡斯帕羅夫,堪稱人類文明史上的標志性事件;而研制一臺能戰勝任何人類棋手的機器,則是人工智能領域最古老的圣杯之一。作者是“深藍”項目的創始人,是一位生于臺灣的華人科學家,在他看來,這次比賽決不是“人機比賽”,而是“作為棋手的人和作為工具制造者的人之間的比賽”,“深藍”的勝利意味著人類在制造強大工具上的進展。
“深藍”項目可以追溯到1985年作者在卡內基—梅隆大學從事的“弈棋機”研究,當時他還是計算機科學系的一名研究生。他在書中回憶說:“實際上,解決計算機國際象棋問題根本不可能獲得與投入的時間精力相匹配的經濟回報。如果我致力于計算機國際象棋問題,那么我只能是追求這樣一種榮譽:是我解決了這個問題。我在經濟上可能不至于窮困潦倒,但就個人來說需要做出重大的犧牲。機會成本將是巨大的。我可能是把我一生中最有創造力的年華用來做一個回報極少的項目。很難做出決定,最后,經過深思熟慮,我決定為了榮譽而奮斗。永垂史冊的機會是很少的。”(第37-38頁)——從掙錢的角度說,他的回報確實有限:1999年,他離開了研制“深藍”的IBM公司,成為康柏公司的一名研究人員;2003年4月加盟微軟亞洲研究院,任高級研究員。
《權力、政治與文化:薩義德訪談錄》,[美]薇思瓦納珊編,單德興譯,三聯書店2006年1月版,33.80元
光是薩義德這個名字就足以成為閱讀這本書的好理由。書中從他1976年到2000年間數以百計的訪談和討論中精選二十九篇,均系大叩大鳴。對于那些想對薩義德其人其說略知一二,但又在他的大部頭著作面前望而卻步的讀者來說,這本書了無枝蔓、直指要義的講述方式,可謂提供了極好的門徑;而那些已經通過其他著作對薩氏有所研究的人士,亦不妨借助此書感受一下促膝而坐、機鋒往來的感覺。
晚年薩義德很不“政治正確”地反對巴以奧斯陸和平協議,強烈批評以阿拉法特為首的巴解組織領導階層,國內知識界對他在這方面的表現可謂諱莫如深。其實,只要閱讀作者在書中的解釋與辯白,就很難不折服于他的良知和雄辯。他即使在自己的同胞中也一向踽踽獨行,這或許是一位弱小民族的大知識分子的宿命。
《古農佛學答問》,范古農著,農漢才、余晉點校,黃山書社2006年1月版,29.00元
范古農(1881—1951)是中國現代著名佛學家之一。他早年力主革命,辛亥以后謝絕仕進,在家鄉興辦教育,主要精力用于研究佛學。1917年他在諦閑法師門下歸戒,1927年應聘到上海任佛學書局總編輯,于《佛學》半月刊辟“答問欄”,解答各方來問,剖析精當,將佛典法義與修行進程,一一指出,辯才無礙。因此逐漸望重國內佛學界。1936年上海佛學書局將這一欄目的文章匯編為《古農佛學答問》一書,共分七門四十九日,脈絡連貫,條理清晰。蔣維喬贊曰:“有志學佛者,手此一編,即得門而入,無復河伯望洋之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