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隊長:
您好!
今日是節假日,總算可從工作中有所超脫,故特閉門握筆,首先向您問候、并將我們相識近四十載的傾蓋之交,系列暢談對您這位最初認識的領導,進一步相交相知后變為老師,最終隨著我在政治風浪中的浮沉,而您的真誠和理解,進一步使我們變為摯友,并把您作為我心日中生平惟一尊敬的亦師亦友的沙隊長。在我傾心告知各種感情深化過程前,首先還得告訴您一個可喜的消息,即我已被石油天然氣總公司和國務院批準為“特殊貢獻專家”,并終身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我深信您知道后一定亦很高興,因這是您對我的希望,亦是您多年對我不變的堅信和幫助、鼓勵的結果,因此,這些成績的取得,當然不能忘掉亦有您的一半。因從我飲水思源的回顧,自五十年代初參加工作而認識您開始,在這漫長的歲月里,不同時期都能得到適時的批評、幫助、教育和鼓勵,同時亦讓我體會到您的真誠、友善、熱情、寬容和富有同情心的高貴品質。特別在我國多變的政治風浪中,能夠堅持正確航向,不為惡風所左右的堅強意志,實屬難能可貴。這些榜樣的力量,使我潛移默化而得益匪淺。這些亦為我身處漫長20年的逆境中沒有倒下,并能明確方向和不斷奮進,因而您是我當之無愧的導師。
總還記得1954年,您在甘肅九泉大隊為深入了解勘探隊員生活和工作,而在九泉地質大隊掛職副大隊長時,我作為您手下最年輕的一位地質隊長,您以銳敏的眼光,既發現我的工作能力和刻苦精神,但亦看到我驕傲和易激動等缺點。為此,您利用工作之余,拉著我一起逛街為由,將對我的規勸和教導,融入友好的交談中,使我樂于接受和改正缺點:進而在敞開心扉的交談中,從感情上逐漸升華,您在我心目中由領導,漸變為導師而朋友:
1955年初,我本著哪里艱苦,哪里能找到大油氣田,即是我奮斗終身之地的決心,毅然經多次要求而進入柴達木盆地,在高原缺氧和寸草不生的洪荒區,展開了油氣勘探的先河。但我們間仍保持著書信來往,我常向您報告著石油勘探的進展,您給我的是關懷和鼓勵。特別在1957年秋,您還專程進柴達木,到我當時任大隊地質師和地質室主任的油泉子大隊,與我同吃、同住、同丁作近半月,包括一起上井檢查工作和赴野外定井位置,期間在工作之余,我們暢談人生、工作和愛情。當時我們共同住宿于地質室內對面行軍床上,當夜深人靜時,我們有時還在笑談和論爭。就在這段值得永記的親切交往中,我又發現您愛情觀的嚴肅性,如當您看到我玻璃板下壓有一張您并不熟悉的女孩照片時,您還嚴肅地追問和批評我,要我珍惜已有所愛的感情等。總之,這近半月的朝夕相處,更夯實廠我們間的深厚友情。自您返回西安不久,還在“柴達木手記”中以“油泉于贊歌”的篇名,真實描繪我們這段生活與工作的情結。但誰能料到,我雖平安邁過于知識分子談虎色變的1957年,卻又迎來了瘋狂且胡整的1958年:我作為一名探區技術負責人,怎能容忍明知無油區,但為了在平坦且便于施工的地質投人大量占井,以達占井進入放衛星的惟一目的,進而浪費國家千萬計的建設資金呢!為此,我在1958年10月,被定為抗拒執行黨委決議和反對蘇聯專家等罪名,在“拔白旗、反右傾”運動中劃人“漏網右派”的行列。在此特定的年代,我們從而失去了聯系。而我在這其后灰暗和壓抑的漫長20年中,除歷經各種所謂能觸及靈魂的洗禮,還有改造我人生觀的勞動外,我堅信烏云總有消失的一天,勘探和石油的開發總有步人正道的一天,所以我對業務學習和實踐沒有放棄。另外從思想上,我多么想對您傾訴,但惡劣的政治氣候,我只能忍痛深埋心間。
1978年的明媚陽光,帶來了總書記胡耀邦和鄧小平對我們這些言詞雖尖銳,但忠心耿耿,亦能為黨工作的人們的關懷,為我們這些“老右”徹底進行了平反,當然亦給我提供了較好的工作環境。其時我出于感恩和對黨的忠誠,工作熱情如火山般噴發,每天至少工作14小時。在短短的二年內,解決了生產急需的西部地區地層對比,并寫出了具有指導進一步勘探及獲西北地區科學大會表揚和青海省獲個人一等獎等科研報告。我亦擔任了西部研究隊隊長、綜合研究室主任,并于1980年十月調往管理局任主任工程師,開始組織全局的勘探工作。就在這背景下,在我回上海探親途中,特地在西安下車,本著向您傾訴別后20年酸甜苦辣的經歷而去拜訪您,當然亦存在著向您表明,您長期看好的我沒有使您失望,我又從逆境中崛起,又站到了石油勘探的前列。
沙隊長,您總記得別后20年再見的場面吧!我剛去時您不巧外出,由從未見面的賀大姐和中學讀書的孩子“小虎”熱情接待了我,當我自報家門我是顧樹松時,小虎即以驚喜的音調說“您就是顧叔叔!我爸爸經常說起您!”隨即在一酒柜內拿出一瓶西鳳酒,并說“今天就在這里吃飯吧!”您恰好回來了,當見我站在您面前時,首先以驚喜的眼光看我良久并緊握我雙手,欣喜之情盡溢于表。當看到桌上放著一瓶“西鳳酒”時,隨即拿起放回酒柜,并拿出一瓶茅臺酒說“您來怎能喝西鳳酒呢!應該喝茅臺才行!”沙隊長,您可知道?您這簡短的一句話,卻激起我心靈的振動,反映您雖經反右等極左思潮的沖擊,但您依然如故,挺直腰桿,保持著為人正直和正確的洞察力。這就使我對您更為尊敬,更珍惜我們相交30多年的友情。在那天午餐時,您的女兒小英為我熱情夾菜,小虎為我頻頻添酒,這些出于真情的流露,我至今尚歷歷在目。特別在您我的閑聊中,我偶然談起我需要搞一套英語會話“林格風”,因在今后工作中,英語又將成我的必需。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就在我第二天向您告別回滬時,您將一套21張“林格風”(1anguage)唱片和四冊對應書籍交給我并一再鼓勵我繼續努力,作出更大的成績。您這種對朋友的真誠與熱情,實屬難能可貴,使我終身難忘,
1981年春,我們別后第二年,因我局勘探形勢較好,并發現了較大油田,當然,我在那里工作亦是原因之一,您又來盆地采訪和我朝夕相處近十天。沙隊長:您總記得由于那年新疆干旱少雨,那邊沙雞均飛來敦煌一帶覓食,真是遍地沙雞,群飛大有蔽日之勢。我送您回西安的前夜,我們兩人有意住宿南湖農場,夜間赴戈壁抓雞,我用扣網,您管裝入麻袋,不及一小時已獲60多只,回后將翅膀剪去,放在我倆對鋪而眠的房間內,弄得羽毛滿屋,大有頓發少年狂,白發童心玩一場的情景。隨后幾年,我們交往頻繁,您進盆地時,我伴您去玉門關及哈薩克牧民帳篷。去西安時,您伴我去臨潼、秦始皇墓和法門寺等。總之,我們相聚時總會充滿歡樂和灑脫。沙隊長:時光流逝,我亦近花甲之年,最近張書記多次來電,希望我到西安西北管道與他一起工作。他的想法是在西安建基地時即能將我們退休后房子安排在一起,這樣老年時可有一些知心朋友相處,并說管道工作較簡單,仍按總工職務安排我,只要我用心學,并和他一起國內外考察幾次,問題不會太大等等。是的,老后該有一些好友經常相處確為人間樂事,特別您肯定亦在西安。問題我得放下熟悉的專業,再去鉆研其他專業,我這年紀該較費力了。并且總公司是否同意亦有問題,到那時恐招他人非議,所以至今沒有給他表態,故有空請來信告知您的看法如何?好吧!今天就寫到這里,最后祝全家安康!
此致
敬禮
樹松敬上
1991年10月2日
注:1953年,作家李若冰深入油田任酒泉勘探大隊副大隊長時,用沙駝鈴的名字,所以我們這些老石油都喊他沙大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