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圖像學”的重要類別
圖像屬于集體無意識(及其所屬個體無意識)的最佳呈現。“文革”連環畫蘊含中華民族(及其個體)的深層無意識心理,以其獨特形式見證“文革”這一獨特的歷史時段。
更耐人尋味的是“文革”連環畫的接受主體。那是一個特殊人群,即當時正在走進生活的孩子們,他們今天大多已成為當代中國社會主流階層的成員。就此而言,“文革”連環畫這一生要的民族深層心理“圖像”,既承接著“文革”前上千年的歷史,又見證著“文革”的當下,還參與著“文革”后中國社會生活的演繹。連環畫“活”在當代中國繪畫界,也“活”在當代中國其它生活領域。
“文革”連環畫同時是“文革”一代人的“童話”。如果就此與西方童話(如安徒生等)對歷史上西方人性的影響相比較,意義可能會很深遠。就我所知,西方童話的世俗版本也會配有圖像(如經典西方版本的安徒生作品或《小王子》等),但文字是主體。相形之下,中國人更傾向于享受“視覺的盛宴”。考慮到“文化大革命”的時代背景,這一“視覺的盛宴”顯然蘊含著豐富的信息:既與“文革”的非常壓抑有關,也與中華民族“樂感文化”的特質有關。
在“文革”時期人性嚴重壓抑的大背景上,“文革”連環畫提供了一個欲望流露、表達和宣泄的“樂感”渠道,無論對于創作者和閱讀者都是如此。“文革”時期不僅人性飽受壓抑,藝術表現形式也橫遭無情限制和剝奪,在這樣的形勢下,“文革”連環畫這一“樂感”渠道就更顯得其重要。
仍與西方童話相比較我們發現,安徒生童話等主要表達文藝復興以來西方自由倫理對人性的體會,而“文革”連環畫主要表達了“文革”非常時期民族無意識的深刻矛盾與沖突:身心壓抑與視覺的盛宴,以及現實大悲劇中圖像的“樂感”。當然,這一特殊的“樂感”文化形式回避人性的真實,它是“文革”時期“臉譜化”訴求的產物。
“文革”連環畫、“文革”宣傳畫、“文革”老照片,三者同屬“文革圖像學”的經典分析對象。不過,相比之下,“文革”老照片主要是集體無意識之流露和宣泄的記錄,而“文革”連環畫既是流露和宣泄的記錄,又是流露和宣泄本身。就此而言,它與“文革”宣傳畫同類,然而,“文革”宣傳畫主要表現為一種紅色的“文革POP”,而“文革”連環畫在形式上則與民族繪畫藝術息息相關。
就我個人而言,在回憶和采訪過程中,就一代人的“文革”連環畫閱讀史,我更愿意看到人性對美與幸福的向往。電影《肖申克的救贖》中一位人物說了這樣一句話:“有些鳥兒是關不住的,它們的羽毛太光輝了。”人性就像這樣的鳥兒。甚至在“文革”連環畫的“非常圖像”中,我也充分感覺到了這只關不住的鳥兒,感受到她向往美與幸福的光影聲息。
“文革”連環畫及其“鏡像”
1966年,“文革”開始不久,全國上下停工停課鬧革命,我一位時任小學教師的姨媽大概因為革命的召喚,遂“下放”了她的大部分連環畫,“下放”對象是大家族中我這一輩的孩子們,我自然也得到一本,那是一本關于前蘇聯衛國戰爭時期的“電影圖書”——我們當時統稱連環畫為“圖書”,統稱非連環畫類的一般書籍為“字書”,而內容和畫面取自電影的連環畫,則被我們稱為“電影圖書”。
那是我生平第一本屬于自己的“圖書”,40年后的今天,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其中的任何情節,只是,幾個彼此有關聯的圖畫意象卻永留腦海,它們分別是鄉間的暴風雪、灌叢、茅屋和它前面的小路,以及一個身著棉大衣的孩子。1969年,全國“復課鬧革命”,我也跟同齡人一道上了初中,其間偶然看了一本歐洲二戰內容的舊連環畫,今天也已想不起任何內容,唯獨記住了男主人翁的一句話:“清爽的天氣,美麗的女人,再加上少許的金錢,除此之外,男人們還需要什么呢?”他是盟軍情報員,在河邊與女同事交換情報時遭遇德軍巡邏隊,便與女同事相擁假扮情侶,故意大聲說了上面那段話。大概由于那個時代嚴重的性壓抑,我以夸張的模仿向一群男同學復述那段話,被人向老師告了密。后來,我被剝奪上高中的權利,此事顯系原因之一。
“文革”開始那年我12歲。無論就年齡還是就個性,連環畫已不再是我關注的對象。這一心理特征普遍見于我所屬的年齡段(以及更長的年齡段)。一位小我兩歲的朋友正是如此。“文革”開始那年,她已是所在小學宣傳隊的“脫學”隊員,5年后,又成為所在城市的專業文工團員,并于1974年開始專職出演《草原英雄小姐妹》中的妹妹玉榮。據這位朋友回憶,“文革”期間她沒看過任何“小人書”(標準64開連環畫的另一別稱),包括她出演的《草原英雄小姐妹》的“小人書”。更年長的中學生會趁“停課鬧革命”之機,撬窗翻進學校圖書館偷書。我哥哥的一位同學就這樣偷了不少書,如《星火燎原》或類似的“革命回憶錄”,儒勒·凡爾納的科幻小說,福爾摩斯偵探案,等等,但其中沒有連環畫。
一位小我10歲的表妹(上面那位姨媽的女兒)就不同了。她至今能回憶起不少當年看過的“文革”連環畫:《草原英雄小姐妹》、《閃閃的紅星》、《向陽院的故事》、《董存瑞》、《小兵張嘎》、《紅色兒童團》、《半夜雞叫》、《雞毛信》、《小英雄王二小》等等。表妹還能想起,王二小被日軍挑在槍尖摔死時,她心里覺得“好慘”。表妹夫的回憶則格外包括《收租院》、《黑三角》這樣一類有視覺和意象力度的連環畫。
被連環畫環繞的“金色童年”
現居成都的宋玲莉生于1969年,爹媽當時忙于“抓革命促生產”,她五、六歲前跟外婆,五、六歲后跟奶奶。奶奶家住青石橋附近的糞草湖街,于是宋玲莉就上了青石橋小學,每天由奶奶接送。時值“文革”后期,全國上下正在“批林(彪)批孔(子)”,學校放學早,奶奶在位于督院街的上班,下班比其他人要晚兩、三個小時。這兩、三個小時的空檔讓宋玲莉與連環畫結下不淺的緣分。奶奶每天給她八分零花錢,放學后,她照例先花兩分錢買一份鹵鴨腸,然后前往當年鹽市口老郵局隔壁一家連環畫租賃店,在那里消費剩下的六分錢,根據當時通行的收費標準,一般連環畫每本兩分,稍薄的每本一分,這樣她每天平均能看三、四本。宋玲莉看連環畫的愛好來自更早的幼兒園時代,當時,媽媽愛看連環畫,常常讓她一道分享。
根據宋玲莉回憶和描述,那家店子顯然傳承了“文革”前習慣性的“硬件設施”:用店門的豎鑲門板(其功能相當于今天的卷簾門)搭在長條木凳上,充當陳列連環畫的案板,然后從大木箱里拿出昨天收好的連環畫,密密匝匝井然有序地行行擺開,下行略略疊住上行一點,以不影響選書為限。案板上方牽有掛繩,繩上也掛滿連環畫。再用門板搭在兩摞磚上,做成座位,一般的店都有好幾排座位。
大約從1974年上青石橋小學開始,每天放學后,宋玲莉就在這家店子一邊吃鹵鴨腸,一邊看連環畫,直到奶奶下班路過叫她,才依依不舍地離去。幾年之間,這兒成了她度過“金色童年”的一處主要文化場所。她幾乎挨本看完店里的連環畫,少數好書還不止看一遍,如《神筆馬良》、《哪吒鬧海》、《地道戰》這樣一類有想象力空間的作品。不過,她回憶說,這些書跟別的書一樣,開篇都有黑體字的“毛主席語錄”,不是突出“革命”、“斗爭”,就是強調“造反”、“批判”。但是,《紅巖》中的江姐很美,紅色毛衣,白色圍巾,頭發被風吹起,“好看”!
30年后的今天,宋玲莉回憶當年的情形,特別提及一本批判前國家主席劉少奇和夫人王光美的連環畫,其中這樣的畫面留給她深刻印象:七、八條長凳參差重疊,王光美狀如雜技演員,具有超常平衡能力,蹺著二郎腿坐在頂端,衣著相對暴露、嘴唇抹得猩紅、頭發燙成大波浪、腳蹬高跟鞋、口叼香煙、表情夸張,與當時流行的“女特務”、“資本家老婆”、“壞女人”等反派女性形象異曲同工,具有典型而夸張的女性特征。宋玲莉回憶說,她當年并不覺得這個樣子的王光美丑陋,只覺得跟普通人不一樣,內心深處甚至隱隱覺得有點好看,但又有點不好意思看,因為這是“女壞蛋”!“女壞蛋”就是這個樣子!在這個問題上,她至今無法確定是否受到媽媽的影響。媽媽愛美,大方,果敢。喜歡當時“黨內最大走資派”之一陳毅夫人張茜腳上一雙皮鞋,立即就仿做一雙穿上。又在家中私下評論說:王光美是領導人家眷中最有風度的女性。
連環畫與“文革”獵場中的人性
從王光美到《紅樓夢》。宋玲莉的回憶依稀令人心痛。雨果說:在這個世界上,美呀,幸福呀,這些事物,總是遭到圍獵、追蹤或陷阱。“文革”是一場巨大的圍獵,這不奇怪。奇怪的是,“文革”尚未結束,“美”和“幸福”等物,悄然現身“宋玲莉們”的連環畫世界。生于1966年的“文革之女”張小瓊稱,她在“文革”后期看了不少類似《安徒生童話》和《格林童話》的連環畫。宋玲莉有可能也在此時接觸到了連環畫版的《紅樓夢》。趙斌生于1964年,1970年左右開始接觸連環畫。他清楚地記得,到“文革”尾聲的1974-1976年,他開始四處尋覓舊版《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等,許多別的孩子亦然。這些文革前的出版物躲過了浩劫,現在又偷偷現身各家連環畫租賃店。“封建”連環畫如此,那么,它們的“資本主義”同類,如《小錫兵》、《海的女兒》、《七個小矮人》或《灰姑娘》亦然。這些書留給張小瓊抹不去的印象,其時她10歲左右,正是女孩子即將悄悄發生神秘變化的年齡。不過,其中《豌豆公主》一書卻讓她困惑了20多年,她不懂為什么隔著7層天鵝絨、用一顆豌豆就能識別一位公主的真假,直到這幾年“自己生活好了”,她開玩笑說,她才明白過來。
張不瓊跟宋玲莉類似,因社會和家庭雙重緣故,數年之間看遍了放學路上—家店子的所有連環畫。與宋玲莉不同的是,她看了四遍《紅樓夢》,結果還是“不懂”。此外,潘冬子、龍梅和玉榮、海娃、嘎子、高玉寶、劉胡蘭、劉文學、雷鋒、江姐、江水英、董存瑞、黃繼光等英雄或正面形象對她影響甚深。這是—種有代表性影響。趙斌也深受英雄形象影響,但他的“英雄情結”與他所讀的《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等等相關。這些“圖書”(孩子們對連環畫的別稱)吸引了他,讓他進而四處尋找和閱讀相應的“字書”(即原著)。趙斌的成人儀式在這樣的閱讀中悄然展開。有趣的是,趙斌在“文革”尾聲也看過《紅樓夢》、《西廂記》等連環畫,然而,這類書卻未激起他進一步尋找原著的興趣。趙斌的回憶被幾位同性同齡人印證,他們都承認《三國演義》、《水滸傳》等書的影響。看來,不同的人、不同的性別,在不同的年齡,對美或幸福的理解也不同。年歲較長的羅明義(1958年生)是這方面的另一類例子。他與大多數“文革”過來人一樣,看了《金光道》、《列寧在十月》、《祝福》、高爾基三部曲、八個樣板戲、《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連環畫,后者對他影響最大,因為其中不僅有保爾,還有保爾和冬妮婭的愛情。他用后現代式的幽默概括說:“頁碼讓我激動,愛情令我羨慕!”
1968年出生的姚曦只對兩本連環畫留有深刻印象。—本是電影版的《紅燈記》,姚曦覺得其中的李鐵梅很漂亮,結實,健康,“臉圓嘟嘟的,眼睛大大的。”大概符合他當時對異性的審美心理。另一本屬于大批判性質的漫畫,已無整體印象,只記得—個畫面:一只巨大的拳頭砸向一群稀奇古怪、形象丑陋的“牛鬼蛇神”,給人的感覺是“遭得慘”!
一段四川連環畫創作簡史與榮光
宋玲莉出生那年,前四川省革命委員會籌備委員會(四川省革籌)成立,當時的四川人民出版社第三編室組織了一次連環畫創作,時年33歲的孫彬與當年的四川美術學院同學白德松(時任四川美院教師)一道創作并出版了《楊水才》(楊是河南農村勞動模范),這是“文革”開始后四川連環畫界的開山之作,一時影響廣泛,并為四川省革籌所辦刊物《文藝戰線》轉載。1972年,林彪事件已過。一方面,解凍悄悄發微,生活和藝術都在開始蘇醒;另一方面,錯綜復雜的斗爭仍然迫切需要“廣大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大約就從這一年起,宋玲莉通過跟媽媽一道分享連環畫,開始了她的“連環畫童年”。也就是在這一年,“全國連環畫國畫展覽”籌辦在即,四川人民出版社第三編室再次邀請孫彬加入創作組。通過實地“體驗生活”,創作組最終收獲連環畫十來部,送展五、六部,入選三部。三部優秀作品名為《西雙版納的故事》、《瓦洛寨》和《一筐雞蛋》。瓦洛寨由孫彬主創,1973年展出后,為《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選載,輻射全國。1974年,孫彬被正式調入四川人民出版社第三編室,專職兼顧創作與出版。從此,該編室連環畫出版數量從原來的每年三、四本增至每年三、四十本。與此同時,孫彬自己與全國務省出版社合作,創作了大量連環畫。四川連環畫創作從此進入繁榮時期,吸引大量藝術愛好者,其中就包括今天的著名畫家、四川美院院長羅中立。也就從1974年起,孫彬先后組辦了七、八期“廣漢連環畫創作班”,羅中立從1975年起參加過兩、三期。羅中立日后的藝術成就與這一經歷存在關聯。目前的全國、四川和成都各級美術家協會主要領導人,如尼瑪澤仁、吳緒經、張自啓、錢來忠等,當年也曾涉足連環畫創作。
今天,在成都市武候區的中日會所401室,年屆70的孫彬還在創作連環畫。在這間屋子一道從事連環畫創作的還有李萬春(1942年生)、楊麟翼(1941年生)、王世貴(1942年生)。四位畫家既獨立,又協作,目前正在合畫一幅長一百四十米的《三國演義》長軸。四位畫家都認為,他們從“文革”時期的連環畫中獲益匪淺。不僅如此,他們認為,賀友直、戴敦邦、吳山明、方增先、程十發、白德松等當代杰出畫家,某種意義上都可溯源于“文革”時期的連環畫創作經歷。就此而言,如果有人把“文革”時期的連環畫創作稱為其種藝術意義上的“黃埔軍校”,四位畫家認為并不為過。“文化大革命”是文化的大災難。但是,如果不論其政治內容,“文革”連環畫非常時期的確為文化遺產的傳承做出了重要貢獻。
中國四十年民間記錄之四1978—1981 焦虎三
1978年6月,在普及大寨縣的號召下,全國各地依然大搞農田基本建設。農業學家楊顯東博士剛從“牛棚”解放出來,本月率全國農業學術討論會代表到大寨參觀。在楊顯東的眼前,大寨的虎頭山是禿的;為搞人造小平原,樹被砍了,小麥種到了山頂上,完全破壞了生態平衡。已近收割季節,麥苗只有五六寸高,麥穗也抽不出來;偶有抽穗,也是幾粒癟子。被報刊吹得神乎其神的“海綿田”,竟是用推土機推出的堆堆黃土。不久,楊顯東在全國政協常委小組會上發言,揭露了大寨的5個問題,成為第一個揭開大寨蓋子的人。
1979年1月,56歲的香港商人霍英東開始與廣東省政府接觸,他提議要在廣州蓋一家五星級賓館——白天鵝賓館,這是建國后第一家內地與香港合資的五星級酒店。當時霍英東投資內地,生怕政策突變。同年,首都機場出現了一幅體現少數民族節慶場面的壁畫《潑水節——生命贊歌》,其中一個少女是裸體的,曾在內地引起很大一場爭論。霍英東每次到北京商談合資事宜,走下飛機都要先看看這幅畫還在不在,如果在,心里就比較踏實。
1979年3月9日,上海電視臺播放了一條類似于電視新聞片的電視商業廣告——“參桂補酒”,時間為1分35秒。這是我國電視史上第一條商業電視廣告。廣告播放后,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同年11月,中共中央宣傳部正式批準新聞單位承辦廣告。這時可以說絕大多數國人和企業對外部世界一無所知,但“譽滿全球”卻成為當時中國企業電視廣告中最常用的詞匯。
1979年9月,42歲的文盲年廣久因炒瓜子出售,瓜子好吃,銷量甚大,年初他便請來一些無業青年當幫手,一個一個增加,到本月,居然有了12個雇工。有專家依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第三篇第九章《剩余價值率和剩余價值量》中“小業主”與“資本家”劃分的界線:超過8人,則開始占有工人的剩余價值,就是資本家。于是,年廣久被列為剝削階級的代表,遭到重點批判打擊,瓜子作坊險些關門。
1979年11月,著名的柏林愛樂團來北京訪問演出。當時,首都機場設備簡陋沒有接機的廊橋,只能用舷梯接。因柏林愛樂樂團坐的是大飛機,當時的舷梯根本夠不到客艙,只好臨時加焊了三節臺階。艙門打開了,卡拉揚第一個走出來,很順利,團長第二個走出來,也沒事,沒想到第三個首席樂手走出來時,臺階斷了,人從飛機上摔到地上。這名首席樂手的身體在撫摸中國大地數分鐘后,立即被送回德國治療。
1980年1月,當時的全聚德“老掌柜”楊福來為了找回全聚德的老匾,多方找人打聽,得知1966年底“破四1日成果展”在北京展覽館舉辦時,有人曾在展品中看見過全聚德的牌匾。幾經周折,他在歷史博物館的“破爛”中找回了珍貴的全聚德牌匾。2月9日,在“文革”中被改名的“北京烤鴨店”恢復了老字號“全聚德”。全聚德老匾被掛在新建成不久的和平門店的廳堂上。
1980年11月,《巴山夜雨》、《天云山傳奇》等一批反思性影片攝制完成,標志著“傷痕電影”巔峰之年的到來。其中《天云山傳奇》因第一次涉及對“反右”運動的反思,有關單位從穩妥的角度考慮,令片子定型后在北京試片。試片那天,影片的編劇魯彥周特意到電影院,想看看觀眾的反映。放完以后,場內鴉雀無聲,還能夠聽到有人哭泣的聲音,足足有一分多鐘后觀眾才突然爆發出熱烈鼓掌的聲音。有一位解放軍戰士,知道魯彥周是編劇,就跑到他跟前敬禮,讓他既驚訝又激動。
1981年1月,在得知國際老牌汽水大王屈臣氏與深圳談判并不順利,遺憾地撤出深圳后,百事可樂國際公司中國部經理李文富激動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他便騎著一輛自行車跨過羅湖橋到了深圳,與深圳經濟特區聯系合資事宜。
1981年4月,一本名為《讀者文摘》(現改名為《讀者》)的雜志在大陸出現,“正規”的郵渠道對其并不看好,甚至一度拒絕其在郵局發行。相反,倒是此時仍處于“半地下”狀態、被全社會不無歧視地稱為“倒爺”的個體書販慧眼獨具,迅速將其擺上書攤,使面世不久的《讀者文摘》發行量猛增。幾年后,它的發行量就達到創紀錄的180萬份。
正在消失的詞語之四 文 錦
自來紅
自來紅——名詞。
對某些“先知先覺”人物的指稱。
現在很多人已經不知自來紅是什么意思了,他們只知道自來水。自來,就是從來、原來,也許受到自來水的啟發而來。自來紅,指“不用學習和鍛煉就自然產生進步思想”。如此先知先覺式的光輝人物到哪里去找呢?
答案是肯定的,不是有無師自通這種說法嗎?這種人不但有,而且在特殊年代風起云涌,層出不窮。在文革時期,某反革命的兒子主動揭發老子仍在咬牙切齒,賊心不死,其大義滅親的舉動,受到有關部門的高度評價,出污泥而不染,自來紅是也!這是自來紅的—種表現。另外的自來紅大概就出自藝術家們的筆下了,柳青《創業史》中的梁三寶,苦大仇深,雖然沒什么文化,但苗紅根正,從勞動階級苦難的歷程當中吸取營養,成為了農民階級的先進代表。這不是自來紅是什么?!
我偶然讀到清華附中紅衛兵的一則宣言(毛澤東思想紅衛兵首都兵團《兵團戰報》,1966年11月26日),不妨看看他們是如何分析“自來紅”的:“‘自來紅’正說明了老一輩革命者的傳統怎樣傳給了革命的后代!我們是純純粹粹的無產階級血統,我們受的是地地道道的革命教育!而你們是在資產階級高級玩意、反革命、大右派的環境中成長的,整天在家受的是黑黃白等雜七雜八的教育,你們不改造,只會‘自來黑’!‘自來黃’!‘自來白’!崽子們:你們有人極端仇視我們這些‘自來紅’,我們告訴你們,無論如何,我們這些出身革命家庭的‘自來紅’比你們出身反革命的‘自來黑’,資產階級的‘自來白’,要強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強得無法比!”看完之后,感覺如何?
那個時代,內因與外因辨證關系的原理是內因與外因互不可分,內因在事物的發展上起決定作用,外因通過內因起作用。這種論述成為“血統論”之所以得以建立的哲學基礎。有趣的是,“血統論”的提出并不是來自上層,而是來自最早的一代紅衛兵(通稱老紅衛兵)。老紅衛兵們的父母大多都是高級干部,即當權者。因此他們天生就有一種自豪感,自稱“自來紅”,具有當仁不讓的接班人心態。對此,遇羅克在著名的《出身論》里尖銳地指出:“他們自己不革命,也不準出身不好的人革命。他們稱自己是‘自來紅’,殊不知,‘自來紅’是一種餡子糟透了的月餅而已。”
現在,最有意思的是,高檔的葡萄酒卻是以“自來紅”、“自來自”為上品了。人們開著玩笑“猴子的屁股——自來紅”,真不好說是不是造化弄人……
照妖鏡
照妖鏡——名詞。
一面很普通但據說可以透視靈魂的鏡子。
照妖鏡,古代小說或是傳說里能照出妖魔鬼怪原形的寶鏡,在古代四大名著《紅樓夢》、《西游記》當中,就有不少對照妖鏡描寫的筆墨,而且西方神話童話里也有功能接近的魔鏡。照妖鏡的印象被時間強化,以至于民間就一直相信世上一定有這樣的寶貝。后來,照妖鏡被比喻作看穿陰謀詭計的事物。
使用照妖鏡是一種風水習俗。舊時宅居因朝向不吉、兩屋大門相對、門對煙囪或其它不利因素,便在門楣間或窗戶上方懸掛—面鏡子避邪,凡妖魔怪見此鏡都要躲避,住戶便逢兇化吉。俗稱此鏡為“照妖鏡”。
以前,商人一信風水和靈學,他們在風水先生指出的“死門”方向,即陰氣最重要之處的對面,一般要立一個奇妙的寶塔狀建筑,其頂焊有八面八方照妖鏡,名曰“昭日塔”,此舉是為聚集八方陽氣鎮壓陰惡兇靈。只要能鎮住邪氣,國人是不惜成本的。
照妖鏡并不純粹存在于想象當中,民間的江湖術士竟大膽地將它具體化,那就是一面普通的玻璃水銀鏡子,有意故弄玄虛者甚至用一面銅鏡來證明自己的法術,驅鬼時至于照出了什么,俗人豈能看得到?法力不夠嘛!但在“文革”時期,“照妖鏡”一詞被大劑量地用于語言戰爭,你也照我,我也照你,都信誓旦旦地說看到了資產階級的反動面目!并問世了很多漫畫作品。到粉碎四人幫時,照妖鏡被全方位地用在了他們身上。正義的寶鏡,照射出陰謀家、白骨精的丑惡面目,剝去政治泡沫,現出原形!真可謂造化弄人。
原形畢露,是照妖鏡的終極目標,反映了人們對真實的渴望。很多人就在家門口幼稚地掛一面小鏡子,意思是迫使妖魔鬼怪一見鏡子里的形象就害怕。但妖魔怎么會自己嚇唬自己呢?說不定還認為自己挺帥呢!
如今,講求實事求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涇渭分明。鏡子是需要的,可以正衣冠,可以正私欲,至于能不能照出妖魔或腐敗的原形,那真是天知地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