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警察局局長阿里斯蒂德·瓦倫丁晚飯遲到了,一些客人已先于他陸陸續(xù)續(xù)地到達。瓦倫丁的住宅 和他本人一樣與眾不同,聞名遐邇。這是所老房子,高高的院墻,近旁楊樹的枝葉幾乎懸垂至塞納河中。房屋建筑設(shè)計的奇妙之處在于:除非通過守衛(wèi)員重重把守的前門,這兒壓根兒沒有任何出口。花園大而精致,四周是一堵堵又高又滑、難以逾越的圍墻,墻頭上布滿特制的鐵蒺藜。房屋內(nèi)有許多入口通向花園,但從花園沒有任何出口通往外界。也許,對一個成天想著有好幾百號罪犯發(fā)誓要干掉他的人來講,它是座安全的避難地。
不過,他最忠實的仆人——伊凡的及時趕到消除了先到客人的疑慮。伊凡的臉上有道傷疤,記錄著這位老人所經(jīng)歷的世事滄桑;他常常坐在掛著琳瑯滿目武器的大廳入口處,洞察進進出出的客人。今晚,他的臉色灰暗得有些嚇人,并鄭重地向客人們解釋,主人有急事要遲到十分鐘。事實上,瓦倫丁正在為執(zhí)行死刑和諸如此類令人煩心的事做最后的安排。盡管他從骨子里反感此類事務(wù),卻通常還是會把它們處理得一絲不茍,盡善盡美。他追捕罪犯時,毫不留情;懲罰罪犯時,卻溫和有加。由于他在全法國——以至大部分歐洲——案件偵破方法上的出類拔萃,其巨大影響力常令犯人肅然起敬,改過自新。
瓦倫丁抵達時,已經(jīng)換上一身黑色的晚禮服,胸前別著玫瑰形胸飾,顯得斯文儒雅,風(fēng)度翩翩。他徑直穿過屋子走進書房,小心地將自己的公文鎖進箱子中,然后站在敞開的房門口,朝花園那邊望了幾秒鐘。月亮正試圖沖破暴風(fēng)雨前的彌漫的烏云,瓦倫丁滿懷渴望地凝視著這輪月亮,仿佛陷入了玄想,好在他最終迅速醒悟了過來,意識到客人已經(jīng)恭候多時了。他走進客廳,看到了這次聚會所有應(yīng)該出席的頭面人物:英國大使加洛韋勛爵,他是個易怒的老頭,一張紅彤彤的蘋果臉,胸前戴著藍色的嘉德勛位綬帶;加洛韋夫人,身材纖細異常,弱不禁風(fēng),滿頭銀發(fā)掩蓋下的面容敏感而高傲;他們的女兒瑪格麗特·格雷厄姆女士,膚色蒼白卻漂亮動人,她有一張精靈般的臉,頭發(fā)呈赤褐色;還有蒙特·圣·米歇爾公爵夫人、西蒙醫(yī)生以及最近在英國剛認識的來自埃塞克斯科布霍爾教堂的布朗神甫。席間,一個穿制服的高個男人,正獨自走上前來向他致意,這人便是法國外籍兵團的指揮官奧布賴恩,一個身材瘦削卻多少有些神氣活現(xiàn)的人,黑頭發(fā),藍眼睛,胡子刮得干干凈凈,神情變幻莫測,有時感覺生氣勃勃,有時又顯得憂郁悲傷。他出生于愛爾蘭的一個紳士家庭,童年時期就已經(jīng)與加洛韋一家相識——特別是瑪格麗特·格雷厄姆。不久前,他因破產(chǎn)離開了自己的國家,現(xiàn)在,卻是身著制服,腰佩軍刀,腳蹬帶馬刺的軍靴,大搖大擺地在客廳里晃來晃去,借此表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完全擺脫了英國的繁文縟節(jié)。當(dāng)他向大使一家鞠躬致意時,加洛韋勛爵和夫人只是僵硬地彎了彎腰,瑪格麗特小姐則掉頭他顧。
不管是什么原因使這些人對今晚的聚會深感興趣,但在主人瓦倫丁的眼里,他們誰都不是今晚的貴客。他正在期盼一個全球知名人物——朱利葉斯·K·布雷恩的到來。瓦倫丁在美國旅行期間,與他建立了親密的友誼。他是個億萬富翁,一些宗教團體發(fā)起的數(shù)額巨大甚至生死攸關(guān)的捐贈對他來說,簡直是輕而易舉,因此,美英報紙的頭條常常為他而設(shè)。沒有人能完全清楚布雷恩先生到底是一個無神論者,還是一個摩門教徒,抑或是一個崇信基督教的科學(xué)家。他隨時準(zhǔn)備將大把大把的錢投入到一切沒有人嘗試過的,與智能相關(guān)的實驗。在他眼里,瓦倫丁是個“激進”的狂徒,當(dāng)然,這種評價對瓦倫丁來說極不公正。
當(dāng)朱利葉斯·K·布雷恩出現(xiàn)在客廳時,那分量就像晚餐鈴聲一樣舉足輕重。他身材魁梧,也穿著一身黑色晚禮服,雖然沒有佩戴表鏈或鉆戒一類的飾物,卻仍然擋不住常人沒有的高貴氣質(zhì);花白的頭發(fā)像德國人一樣往后梳理得一絲不亂;臉色十分紅潤,顯得既熱烈暴躁又天真無邪……沒等人們再仔細打量一番這位著名的美國富翁,他已手挽加洛韋夫人的胳膊,徑直走進了大廳。
除了一點外,加洛韋家的人在外人眼里,是足夠親切隨和的。只要不搭上那個冒險家奧布賴恩的胳膊,加洛韋勛爵就心滿意足、謝天謝地了。瑪格麗特小姐沒讓父親擔(dān)心,她高雅得體,和西蒙醫(yī)生一起走了進去。不過,老加洛韋勛爵還是表現(xiàn)得忐忑不安,甚至粗魯無禮。用餐期間,老練圓滑的他充分顯示出了外交家的手腕,當(dāng)三個年輕人——西蒙醫(yī)生,布朗神甫,還有那令人厭惡的流竄犯奧布賴恩——都消失了,他才留下來喝咖啡。這時,他才變得和平常一樣。布雷恩篤信一切宗教,而瓦倫丁對所有的宗教則一概不信。他們彼此唇槍舌劍、爭論不休,可誰的說法也不能令他信服。只要一想到流氓奧布賴恩可能正在千方百計地向瑪格麗特大獻殷勤,他就分分秒秒如坐針氈。沒過多久,當(dāng)這種“激進的”文字游戲陷入陳詞濫調(diào)的危機時,加洛韋勛爵則起身朝客廳走去。他在長長的走道里迷失了長達六到八分鐘,才聽到醫(yī)生那高高在上、誨人不倦的聲音,以及隨之而來的哄堂大笑。他想,或許他們也在爭論什么“科學(xué)與宗教”吧!當(dāng)他打開沙龍門的那一瞬,他關(guān)心的只有一件事——奧布賴恩指揮官不在場,女兒瑪格麗特同樣不在場。
他極不耐煩地離開客廳,再次噔噔作響地沿走廊穿行。他一心只想著保護女兒免受奧布賴恩的傷害,這念頭甚至讓他發(fā)狂。當(dāng)他朝房子的后部、也就是瓦倫丁書房的所在地走去時,女兒蒼白、輕蔑的臉孔在他面前一閃而過。假如她剛才和奧布賴恩在一起,那奧布賴恩在哪里?假如她沒有和奧布賴恩在一起,那她剛才又在哪里?因為年老多疑,又愛女心切,他好不容易摸索著向黑漆漆的后院走去,并最終找到了一個朝花園敞開的供仆人進出的入口。此時,彎刀式的月亮已經(jīng)驅(qū)散了所有籠罩的烏云,銀色的月光照亮了花園的四角。一個身著藍衣的高大的人正大步流星地跨過草坪向書房門口走去,銀色的月光閃爍在那人的臉上,正是奧布賴恩指揮官。
看到奧布賴恩穿過法式落地窗,瞬間消失在房間里,加洛韋勛爵陷入無以名狀的情緒之中,既充滿敵意,又茫然無措。月光令他發(fā)狂,他好像中了魔法,為了擺脫這種因猜疑而導(dǎo)致的弱智狀態(tài),他輕手輕腳地跟在奧布賴恩身后。這時,他被草叢中不知是樹木還是石頭的東西絆了一跤,他十分惱怒地低頭看了一眼,然后又好奇地看了一下。接下來的一瞬間,這位年事已高的英國外交家突然奮力狂奔,一邊跑一邊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西蒙醫(yī)生兩只眼睛閃閃發(fā)光,眉宇間滿是憂慮,他聽到加洛韋勛爵嘶啞的叫聲,立刻跑到了書房門口。 “草叢中有具尸體——一具血跡斑斑的尸體。”
“我們必須馬上告訴瓦倫丁。”加洛韋斷斷續(xù)續(xù)地描述完他看到的一切后,醫(yī)生說:“謝天謝地,好在他在這兒。”說話間,瓦倫丁走進了書房,叫喊聲吸引了他。當(dāng)他得知那是樁令人毛骨悚然的血案時,立即顯出一副莊嚴(yán)肅穆的樣子,而且才智橫溢、有條不紊;因為不論如何突然和可怕的變故,對他來說,都是本色行當(dāng)。
“出奇得很,先生們,”當(dāng)他們匆忙走出書房進入花園時,瓦倫丁說:“我應(yīng)當(dāng)滿世界尋找疑案,現(xiàn)在卻有一樁神秘案件送上門來,而且就在我自家后院安家落戶。出事地方在哪呢?”河面升起一絲薄霧,要穿過草坪并不容易。在渾身哆嗦的加洛韋的引導(dǎo)下,他們終于發(fā)現(xiàn)了那具趴在深草叢中的尸體——一個高大魁梧、膀大腰圓的男人的尸體。這個人臉龐朝下,寬肩膀上裹著厚厚的黑布,除了一兩縷棕發(fā)像濕漉漉的海草一樣粘在他的頭骨上,碩大的頭顱光禿禿的,猩紅的鮮血緩緩流出。
“好在他不是我們中的任何人。”西蒙用深沉而怪異的語調(diào)說。
“檢查一下,醫(yī)生,”瓦倫丁急切地叫道,“也許他還沒死。”
醫(yī)生彎下腰去, “幫我一把,把他抬起來。”
于是,幾個人小心翼翼地將他抬離地面,頓時他的頭滾落到一邊,完完全全地從身體上脫落了下來。割斷他喉嚨的人還身手不凡地切斷了他的脖子,簡直慘不忍睹。盡管西蒙對解剖流產(chǎn)胎兒習(xí)以為常,但當(dāng)他捧起死者的頭時,還是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脖子和下巴周圍有輕微的刀傷,面部卻毫發(fā)未損。呆板、泛黃的臉早已浮腫不堪,厚嘴唇、鷹鉤鼻。在場的人似乎都用冷酷的陌生眼光注視著,他們看到雪白閃亮的襯衣前襟被泛著猩紅光芒的血跡弄得污濁不堪。雖然如西蒙醫(yī)生所說,這人絕不是晚會中的一員。但是,從他的穿著打扮看來,也許他是來參加這個晚會的。
瓦倫丁雙膝著地,用他明察秋毫的眼睛仔細檢查著尸體周邊二十來碼的草叢和地面。除了幾枝被劈成一小節(jié)一小節(jié)的嫩樹枝外,他的匍匐搜尋一無所獲。瓦倫丁拾起樹枝端詳了一會,然后隨手拋掉了。
“樹枝,”他臉色陰沉地說,“除了樹枝,和一個被砍了頭的陌生紳士,草坪上一無所有。”
一陣幾乎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之后,身心交瘁的加洛韋勛爵又尖叫了起來:
“誰?院墻邊的人是誰?”
在朦朧的月光下,一個長著顆呆滯大腦袋的矮小的人正搖搖晃晃地向他們走來。乍看上去像個小妖精,走近一看,原來是那個永遠與世無爭的小個子神甫。
“大家注意,”他溫和地說,“沒有任何大門通往這個花園。”
不知何故,瓦倫丁黑色的濃眉緊鎖到了一起,這是他一看見教士的袈裟便會產(chǎn)生的自然反應(yīng)。面對案件,他極其公正, “你是對的, 在我們弄清他是如何被殺的之前,必須調(diào)查他是如何進入花園的。先生們,我以莊園主人和警察局長的名義要求大家,在明天中午之前,任何人都不能離開這所房子。我會給各位安排舒適的居住房間。西蒙,伊凡在前廳,讓他馬上到我這兒來。留別的仆人負責(zé)警衛(wèi)就可以了;加洛韋勛爵,你去告訴女士們花園發(fā)生了什么事,注意不要引起驚慌。她們也必須留下來。布朗神甫和我繼續(xù)留在這里。”
當(dāng)瓦倫丁以首領(lǐng)的姿態(tài)發(fā)號施令時,他的話馬上像軍號般得到了服從。伊凡,像一顆加農(nóng)炮彈般沖出房子,飛速穿過草坪跑到瓦倫丁跟前。出于好奇,他仔細端詳了一下草叢中躺著的尸體。
“哎呀,”他氣喘吁吁地說,“這是 ——不,這不是;不可能是。尊敬的主人,您或許認識他?”
“胡說,”瓦倫丁冷淡地回答,“我們最好到里邊去。”
他們將尸體抬到書房的一張沙發(fā)上,然后一起進入客廳。
瓦倫丁靜靜地、甚至毫不遲疑地在一張桌子旁坐下,眼睛流露出立法會議上法官那種鐵面無私的眼神。他在紙上迅速地記了幾筆,然后簡短地說:“所有人都來了吧?”
“布雷恩先生沒到。”蒙特·圣·米歇爾公爵夫人巡視了一圈后說。
“我想,奧布賴恩也不在。”加洛韋勛爵用嘶啞刺耳的聲音說,“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尸體時,他正在花園里走動。”
“伊凡,”偵探說,“去把奧布賴恩指揮官和布雷恩先生喊過來。我知道,布雷恩先生正在餐廳里抽雪茄;至于奧布賴恩指揮官,他可能還在暖房里踱步。”
那位忠實的仆人倏地一下出了房間。瓦倫丁繼續(xù)用軍人般干脆利落的說話方式說著:
“這里每個人都知道花園里發(fā)現(xiàn)了無頭尸,西蒙醫(yī)生,根據(jù)你的檢查,你認為,像這樣割去一個人的喉嚨需要花多大的力氣?或者,僅僅需要一把鋒利無比的刀就能辦到?”
“我得說,這壓根不是用一把刀就能做到的。”醫(yī)生臉色蒼白。
“你能否想得出,”瓦倫丁繼續(xù)說,“有什么工具可以做到呢?”
“目前我想不出來,”醫(yī)生一邊說,一邊痛苦地皺起眉頭,“即使笨手笨腳地砍斷脖子都不容易,更何況要把這個腦袋割得干凈利落。可能是戰(zhàn)斧或古代劊子手用的斷頭斧,也可能是雙手揮舞老式寶劍干的。”
“天哪!”公爵夫人歇斯底里地叫道,“這兒哪里有什么雙手揮舞的劍和戰(zhàn)斧!”
瓦倫丁依然忙著筆錄。“告訴我,”他邊說邊飛快地記著,“用一把法國騎兵的長軍刀可以做到嗎?”
突然響起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它像《麥克白》中的敲門聲一樣,每個在場的人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在冷冰冰的寂靜中,西蒙醫(yī)生壯著膽子說:“軍刀——是的,我想它有可能。”
“謝謝你,”瓦倫丁說,“進來,伊凡。”
伊凡推開門,奧布賴恩指揮官跟隨著走進來。他神情恍惚、目空一切地站在門檻上。
“找我來干什么?”他喊道。
“請坐,”瓦倫丁和顏悅色、心平氣和地說,“哎呀,今天您沒有佩帶那威武精致的寶劍?”
“我將它放在書房的桌子上了,”奧布賴恩的愛爾蘭土腔因煩亂的情緒而愈顯嚴(yán)重,“它是個累贅。”
“伊凡,去把奧布賴恩指揮官的劍從書房里拿來。”瓦倫丁說,“加洛韋勛爵說,他發(fā)現(xiàn)尸體前,看見您剛好離開花園。您那時在花園干什么?”
指揮官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賞月,同大自然交流,我的伙計。” 他用純粹的愛爾蘭鄉(xiāng)音喊道。
隨之而來的是沉重而持久的寂靜,直到門上再次響起細碎而恐怖的敲門聲。伊凡再次出現(xiàn)時,帶來一把空空的鋼制劍鞘。
“我能找到的只有這個。”他說。
“將它放在桌上。”瓦倫丁頭也不抬地說。
房間里一片沉默。
“我想我可以告訴你們,”瑪格麗特小姐發(fā)出微微顫抖的聲音:“奧布賴恩先生在花園……向……向我求婚。不過,我拒絕了。她勉強笑了一下,補充道:“我可以發(fā)誓,他沒有干過殺人的事。”
加洛韋勛爵已側(cè)身挪到女兒身旁。“閉嘴,瑪吉。”他用雷霆般的耳語指責(zé)她,“你為什么護著這家伙?他的劍哪去了?”
女兒用一種不同尋常的眼光注視著他,這眼光像一塊可怕的磁鐵,吸引了所有在場的人。
“父親!”她用低沉的聲音喊道:“您認為您能試圖證明些什么嗎?老實告訴你,這個人一直和我在一起。假如他不是無辜的,在花園里殺了人,那誰會是目擊者——至少誰會是知情者?不管您對奧布賴恩仇恨到什么地步,也不該將自己的女兒置于……”
令人恐懼的寂靜當(dāng)中,突然響起了一個稚嫩的聲音:“那是一支很長很長的雪茄嗎?”
思緒的轉(zhuǎn)換使人們不得不轉(zhuǎn)眼四顧,看看是誰在說話。
矮小的布朗神甫立在房間的一角說:“布雷恩先生正在抽的那支雪茄,它似乎差不多有一柄手杖那么長。”
瓦倫丁聽后,猛地抬起頭,臉上顯出既惱怒又贊同的神情。
“十分正確,”瓦倫丁尖刻地評價道,“伊凡,再去找找布雷恩先生,馬上將他領(lǐng)到這里來。”
“瑪格麗特小姐,”他繼續(xù)說,“對于你屈尊降貴,勇敢證實指揮官的無辜,我們大家都深為感激和敬佩。不過,這里還是有一個漏洞。據(jù)我了解,加洛韋勛爵是在您從書房返回客廳的途中遇到您的,而他在幾分鐘后才到花園,那時指揮官還在花園里踱步。”
“是的,”瑪格麗特帶著一絲譏諷的語氣回答道,“我想,他剛剛被我拒絕,我們不可能馬上手挽手走回來。不管怎樣,我相信,他是一位紳士,不能因為逗留在后邊就被指控為殺人兇手。”
“幾分鐘時間里,”瓦倫丁斗膽地說,“事情可能真的發(fā)生了變化。”
敲門聲再次響起,伊凡探進那張可怕的傷疤臉。
“請原諒,先生,”他說,“布雷恩先生已經(jīng)離開了。”
“離開了!”瓦倫丁驚訝地站了起來。
“走了,帽子和大衣也不在。溜之大吉了?”伊凡用他那滑稽幽默的法語回答道,“主人,我有新發(fā)現(xiàn)。當(dāng)我跑到房子外頭找他時,發(fā)現(xiàn)一條重大線索。”
“你指的是什么?”瓦倫丁問。
“我去拿給您看。”待他重新出現(xiàn)時,帶來一把寒光閃閃、沒有刀鞘、刀尖和刀刃都布滿斑斑血跡的騎兵軍刀。屋中的每個人看著它,就像是看到了晴天霹靂一般。伊凡冷靜地繼續(xù)說:
“我發(fā)現(xiàn)這玩意兒被拋在通往巴黎的公路五十碼處的矮樹叢里。換句話說,我正好在布雷恩先生離開的路上找到了它。”
又是一陣沉默。瓦倫丁拿起軍刀,端詳了一會兒,不動聲色地沉思默想了片刻后,滿懷尊敬地轉(zhuǎn)向奧布賴恩。“指揮官,”他說,“我們相信,在警察機關(guān)調(diào)查需要時,你會樂意出示這件武器。”他一邊補充,一邊拍著鏗鏘作響的軍刀的刀背:“現(xiàn)在把它還給你。”
對尼爾·奧布賴恩來說,這一行動確實是生活的轉(zhuǎn)折點。待到他再次漫步神秘花園時,有關(guān)他日常生活的流言飛語已離他而去。加洛韋勛爵也向他道歉了。所有人都顯得輕松愉快,盡管死亡之謎尚未解開,但懷疑的重負已從他們身上移開,并隨那個陌生的百萬富翁 —— 一個他們幾乎不認識的人——飛向了巴黎。魔鬼已經(jīng)被驅(qū)逐出了這所房子。
謎團依然存在。當(dāng)奧布賴恩在西蒙醫(yī)生旁邊坐下時,立即舊事重提。 “我不能說這事令我多感興趣,現(xiàn)在看來已經(jīng)真相大白了。布雷恩出于某種原因?qū)δ吧诵拇娉鸷蓿瑢⑺T到花園,用我的劍結(jié)束了他的性命。然后逃回城里,順手將劍扔掉。順便說一句,伊凡告訴我,死者的口袋里有一張美國佬的鈔票。或許那是布雷恩的同胞。我不明白這事有什么難以解釋的。”
“有五大難題,如同森嚴(yán)的壁壘般難以攻破。”醫(yī)生冷靜地說,“不要誤會我。他的逃逸確實令人懷疑。不過,談到他是怎樣做到的就困難了。第一大難題是:如果某人用一把折刀就可以殺死人,然后把他裝進口袋,這時為什么還要用一把笨重的軍刀去干?第二大難題:為什么沒有聲音或呼救聲?難道通常的情況下,一個人會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人揮舞著彎刀沖向自己而不做出任何反應(yīng)?第三大難題:仆人整個晚上看守前門,就是一只老鼠也別想溜入花園。死者是怎么進入花園的?第四大難題:在同樣的情形下,布雷恩又是怎么走出花園的?”
“那么,第五個呢?” 奧布賴恩說,眼睛緊盯著沿小道慢慢走過來的布朗神甫。
“一樁小事,”醫(yī)生說,“但我想是一件怪事。當(dāng)我首次看到頭被砍下去的方式時,我認為暗殺者不止砍了一刀。切面上有許多斫痕,是在頭被砍下來后斫出來的。難道布雷恩恨他的仇敵到了如此深入骨髓的地步,以至?xí)驹谠鹿庀掠密姷睹涂乘氖w?”
“太可怕了!”奧布賴恩說,不由打了個寒戰(zhàn)。
他們說話間,矮小的神甫已來到他們身旁,他在一旁靜靜地聽著,臉上不時流露出靦腆的神情,直至他們的談話告一段落。接著,他笨嘴拙舌地說:
“很抱歉,打斷你們的談話。我是被派來向你們報告消息的!”
“消息?”西蒙重復(fù)說,他透過眼鏡使勁地盯著神甫。
“是的,我很遺憾,”布朗神甫輕描淡寫地說,“又發(fā)生了一樁兇殺案。”
兩人全都從座椅上蹦了起來,致使它們搖晃起來。
“并且,仍然是個陌生人,”神甫用遲鈍的眼神看著杜鵑花,繼續(xù)說:“同樣令人惡心,頭被砍了。他們發(fā)現(xiàn),第二顆頭正向河中淌著血,就是那條距布雷恩前往巴黎的道路幾碼遠處的河流;所以,他們猜測他……”
“天啊!”奧布賴恩叫道,“布雷恩是個偏執(zhí)狂嗎?”
“似乎有血海深仇。”神甫冷漠地說,補充道:“他們要你們到圖書室看看。”
奧布賴恩跟著另兩個人前去驗尸,同時感到極度惡心。作為軍人,他厭惡所有的秘密屠殺。斷頭血案何時才有盡頭?當(dāng)他穿過書房時,一個令人震驚的巧合差點讓他暈厥過去。瓦倫丁的桌子上擺著繪有第三顆血淋淋腦袋的彩色圖畫,這是瓦倫丁自己的頭。再一看,才知那只是一份名為《斷頭臺》的國家主義者的報紙,每周都會讓它的一個政敵登臺亮相,配的圖畫全是政敵剛被處以死刑后骨碌亂轉(zhuǎn)的眼睛或蜷縮蠕動的身體。瓦倫丁正是一個上了名單的反教權(quán)人士。這種只屬于法蘭西的極端殘暴的智慧令他大倒胃口。他覺得整個巴黎全都一樣,從哥特式教堂的奇形怪狀到報紙上拙劣的諷刺畫都莫不如此。
圖書室狹長、低矮、漆黑,僅有的光線從低低的百葉窗下射進來,帶有一點兒晨光似的淡紅色調(diào)。瓦倫丁和伊凡正在一張微微傾斜的長書桌前等著他們,桌上放著死者的遺骸,遺骸在晨曦中顯得格外碩大。和花園里發(fā)現(xiàn)的死者類似,那碩大的黑色身軀和黃色面孔基本未變,依然橫陳在他們面前。第二顆頭顱,也就是那天早晨從河里的水草中撈出的那顆,放在第一顆的旁邊,滴答滴答地往下淌水。瓦倫丁的仆人仍在設(shè)法尋找第二具尸體的其余部位,據(jù)推測,它們應(yīng)當(dāng)還在水中漂流。布朗神甫徑直走向第二顆頭,眨巴著眼睛認真檢查起來。在均勻的紅色晨光的映照下,頭上濕漉漉的白發(fā)扎成拖把狀,像是鑲上了一圈銀色的光焰。那是張看起來丑陋、發(fā)紫、略帶些匪里匪氣的臉,在被擲入水中前,已經(jīng)和樹、石頭發(fā)生了多次碰撞。
“早晨好,奧布賴恩指揮官,”瓦倫丁鄭重地輕聲說,“你一定聽說了布雷恩的第二次屠人實驗吧。”
布朗神甫依然在俯身察看那顆長著白發(fā)的頭,鎮(zhèn)靜地說:“大家都十分肯定,這顆頭也是布雷恩砍下的。”
“嗯,事情很明白,”瓦倫丁兩手插在口袋中說,“殺人手段如出一轍,兩起事故的發(fā)生地相距只有幾碼,用的也是同一件武器。
“對,對,我知道,”布朗神甫謙順地說,“不過,我懷疑布雷恩是否能砍下這顆頭。”
“為什么不能?”西蒙醫(yī)生理直氣壯地盯著布朗神甫詢問道。
“得了吧,醫(yī)生,”神甫抬起頭來,眨著眼睛說,“一個人能砍下自己的頭?我沒聽說過。”
奧布賴恩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覺得這個世界真是瘋了,而醫(yī)生則近乎瘋狂地撲向頭顱,將死者濕漉漉的白發(fā)撥向腦后。
“千真萬確,這就是布雷恩,”神甫冷靜地說,“他的左耳上有個缺口。”
一直用不慌不忙、閃閃發(fā)光的眼睛注視著神甫的瓦倫丁,此時此刻正張開緊閉著的嘴,尖刻地說:“你看來很了解他,布朗神甫。”
“確實如此,”那個小個子簡單地說,“我已經(jīng)與他打了好幾個禮拜的交道了。他正考慮加入我們的教會。”
瓦倫丁的眼睛里冒出狂熱的火花,他緊握雙拳,一個箭步?jīng)_向神甫。“也許他還在考慮將所有的錢留給你們的教會。”他用毫不容情的譏笑口吻喊道。
布朗神甫不動聲色地說:“有這可能。”
“在這種情形下,” 瓦倫丁帶著可怕的微笑說,“你可能確實知道他很多東西。有關(guān)他的生活和他的……”
奧布賴恩指揮官將一只手搭在瓦倫丁的胳膊上。“別再說這種誹謗性的胡言亂語了,瓦倫丁,”他說,“不然的話還會導(dǎo)致更多的傷害。”
在神甫堅定而謙恭的凝視下,瓦倫丁已回過神來。“嗯,”他簡短地說,“私人意見先擱一邊。各位先生還是要遵守留下來的承諾,不僅自己要身體力行,而且要相互約束。你們還想知道些什么,伊凡都會在這里告訴你們。我必須去處理公事并寫報告向當(dāng)局匯報。此事再也不能秘而不宣了。假如有什么新消息的話,請到書房找我。”
“有什么新消息嗎,伊凡?”當(dāng)警察局長大步跨出房間時,西蒙醫(yī)生問道。
“只有一件事,”伊凡蒼老的灰色面容上堆起了皺紋,“在某種程度上,卻是一件重要的事。”他指了指那具有黃色腦袋的龐大的黑色尸體,并沒有裝出敬畏的樣子。“草坪上發(fā)現(xiàn)的那個老家伙,我們已經(jīng)查清他的身份。”
“真的!”驚訝的醫(yī)生叫道,“他是誰?”
“他叫阿諾德·貝克爾,” 伊凡說,“不過據(jù)說還有許多化名。他是個游蕩成性的流氓,一直生活在美國,布雷恩曾與他刺刀見紅。不過,他主要在德國作案,我們已經(jīng)同德國警方取得聯(lián)系。他還有個名叫路易斯·貝克爾的孿生兄弟,我們倒是與他多次交手。事實上,就在昨天,我們不得不把他送上斷頭臺。當(dāng)我看到這家伙平躺在草地上時,我一生中都沒有這么吃驚過。躺在草地上的正是阿諾德·貝克爾,我記起了他在德國的孿生兄弟,并且沿著這條線索……”
伊凡突然閉了嘴,他有充分的理由這么做,因為沒有人在聽他的話。指揮官和醫(yī)生都緊盯著布朗神甫,而布朗神甫已艱難地站起身來,緊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就像從極度痛苦中蘇醒過來一樣。
“停!停!停!”他叫道,“停一分鐘再說。”他雙手緊抱住頭,立在那里經(jīng)受著思考或祈禱的嚴(yán)厲折磨。與此同時,其他三人只能繼續(xù)眼睜睜地等著他說話。
當(dāng)布朗神甫放下雙手時,他們看到了一張全然不同、嚴(yán)肅的臉,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轉(zhuǎn)向醫(yī)生說:“西蒙醫(yī)生,”他說,“你有敏銳的頭腦,你今天早晨提出的五大難題,我將對它們一一做出回答。”
西蒙的眼鏡從鼻子上滑落了下來,他既懷疑又驚奇: “好的,第一個問題是,當(dāng)一個人完全可以用一把匕首殺死另一個人的時候,為什么要用一把笨重的軍刀?”
“一個人用匕首砍不下人頭,”布朗冷靜地說,“但對這個兇手來說,砍頭是絕對必要的。”
“為什么?”西蒙饒有興趣地問。
“下一個問題?”布朗神甫問。
“噢,為什么那人沒有喊叫或什么的?”醫(yī)生問,“花園里的軍刀絕非尋常。”
“樹枝,”神甫轉(zhuǎn)向可以看到死亡現(xiàn)場的窗戶,沮喪地說,“無人注意到樹枝。為什么樹枝會落在離樹那么遠的草坪上?它們不是折斷的,而是砍斷的。兇手用軍刀玩些花樣,以此吸引被害者的注意力,讓他看自己在半空中劈開樹枝。然后,當(dāng)死者彎下腰去看樹枝時,他手起刀落,于是人頭應(yīng)聲落地。”
“好吧,”醫(yī)生慢吞吞地說,“聽起來像那么回事。不過,我的下兩個問題將難倒任何人。”
神甫依然站在原地,用探究的眼光凝視窗外。
“整個花園像個密封罐似的密不透風(fēng),”醫(yī)生說,“陌生人是怎么進入花園的呢?”
小個子神甫頭也不轉(zhuǎn)地回答:“花園里根本沒有什么陌生人。”
一片沉默。接著,一陣突如其來的近乎孩子氣的咯咯笑聲緩解了室內(nèi)的緊張氣氛。布朗荒誕不經(jīng)的言論引來了伊凡公開的嘲笑。
“哈!”他叫道,“那么,昨晚我們難道沒有將一個大胖子的尸首拖到沙發(fā)上?他也不曾進過花園嘍?”
“進過花園?”布朗沉思著重復(fù)道,“不,不完全是。”
“豈有此理!”西蒙叫道,“一個人要么進了花園,要么就沒進。”
“未必,”神甫淡淡地笑著說,“下一個問題是什么,醫(yī)生?”
“我猜你是病了,”西蒙醫(yī)生尖聲叫喊著說,“下一個問題——布雷恩是怎么走出花園的?”
“他沒有走出花園。”神甫依然望著窗外說。
“沒有走出花園?”西蒙吼道。
“不完全是。”布朗神甫說。
出于法國人的邏輯,西蒙極度憤怒地晃著拳頭。“一個人要么走出了花園,要么沒有走出花園。”他喊道。
“并非總是如此。”布朗神甫說。
西蒙醫(yī)生不耐煩地跳將起來。“我沒有時間浪費在這種無稽之談上,”他怒氣沖沖地喊道,“假如你不懂一個人要么在墻的這一邊,要么在墻的那一邊,我就不勞您的大駕了。”
“醫(yī)生,”神甫輕聲細語地說,“我們總是相處得十分融洽。看在老朋友的情分上,告訴我你的第五個問題。”
心煩氣躁的西蒙一屁股坐在門邊的椅子上,言簡意賅地說:“頭和肩膀四周被砍的方式相當(dāng)奇怪,看上去像是死后砍的。”
“是的,”神甫一動不動地說,“這樣做是為了讓你完全確信你的假設(shè)是正確的,你會理所當(dāng)然地認為頭是屬于那身子的。”
由妖魔鬼怪構(gòu)成的朦朧之境在奧布賴恩的腦子里天旋地轉(zhuǎn)起來。他感到,由人類的非自然幻想所招致的牛頭馬面、美人魚之類的所有怪物正亂哄哄地你方唱罷我登場。似乎有一個古老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離開這個邪惡花園。永遠避開它。”然而,當(dāng)這些上不了臺面的象征性形象劃過他的靈魂時,他最終和其他人一起,竭盡所能地用一種半信半疑的眼光注視著神甫。
布朗神甫轉(zhuǎn)過身來,靠窗站著,臉被重重的陰影遮蓋著。然而,即使在陰影中,人們也能看到他慘白如灰燼的臉。 “先生們,”他說,“你們并沒有在花園里發(fā)現(xiàn)貝克爾或者任何陌生人的尸體。貝克爾只是有一部分器官到過花園。看這里!”他指著神秘尸首的身軀,“在你們的有生之年,你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你們居然見過這個人嗎?”
他迅速將那顆無名的光禿禿的黃色腦袋滾到一邊,把它旁邊的白色頭顱安在尸體上。瞬間,一個完整無缺、天衣無縫的尸首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人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躺著的尸體正是朱利葉斯·K·布雷恩。
布朗冷靜地解釋:“兇手砍下了死者的頭,將劍遠遠地拋到了墻外。他太聰明了,同時也將頭拋到了墻外。接下來,他只需將另一顆完全不相干的頭接到這具尸身上,就可以瞞過眾人的眼睛。”
“接上另一顆頭!”奧布賴恩目不轉(zhuǎn)睛地說,“什么另一顆頭?花園的灌木上長不出頭來,不是嗎?”
“是的,”布朗神甫看著自己的靴子,慢條斯理地回答,“可以長出頭來的只有一個地方。在斷頭臺的首級籃里會長出頭來。這起殺人案發(fā)生的前一小時,警察局長阿里斯蒂德·瓦倫丁就站在首級籃旁邊。如果為了一項有爭議的事業(yè)發(fā)狂堪稱誠實正直的話,瓦倫丁就是一個誠實正直的人。但是,你們難道從沒有從他那冷酷的灰色眼睛中看出他瘋了嗎!為了打破他所謂的十字架迷信,他愿意干任何事,任何事!他為它沖鋒陷陣,為它忍饑挨餓,現(xiàn)在又為它殺人見血。布雷恩瘋狂地將數(shù)百萬的錢分散施舍給那么多的教派,鼎力資助囊中羞澀而又天性好斗的法國教會,支援六家《斷頭臺》之類的國家主義者的報紙……于是,他決定干掉這個億萬富翁。他做到了,正像人們預(yù)料最偉大的偵探也會犯下他唯一的罪行一樣。他以犯罪學(xué)研究為借口,卸下貝克爾已被砍下的頭,裝在他的公文箱里帶回了家。然后,他與布雷恩進行了最后一次爭論——可惜的是,布洛韋勛爵沒有聽到這場爭論——領(lǐng)著他進了鐵桶式的花園,談起了劍術(shù),用樹枝和軍刀來做說明,并且……”
傷疤臉伊凡蹦了起來。“你這個瘋子,”他叫道,“現(xiàn)在就到我的主人那里去懺悔,若是讓我抓住你——”
“哎呀,我正要到他那里去,”布朗沉重地說,“我一定會讓他懺悔。”
布朗像人質(zhì)或犧牲品那樣被眾人押著,一齊沖進鴉雀無聲的書房。
瓦倫丁正坐在他的書桌旁,像是過于專心致志,而沒能聽到他們進來時吵吵嚷嚷的聲音。駐足片刻后,警察局局長那筆挺優(yōu)雅的后背上滲出的某種東西讓醫(yī)生突然沖上前去。瓦倫丁的肘邊有個裝藥丸的小盒子,他那茫然的慘白的臉上仍然留有自負而傲慢的神情。
責(zé)任編輯/筱 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