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高三,我和一一都屬于“在集體勞動中被排除在擦玻璃項目之外”的人。我們很恨,但是沒有用,誰叫我們看上去那么歪瓜裂棗,一猜就不是干活的好料。
我們只能去做那些諸如搬凳子、倒垃圾之類的雜活兒。而擦玻璃這種既考驗身高又考驗技巧的工作,往往由班里的美女們進行。她們站在高高的窗臺上,在明亮的陽光下,揮舞著雪白的抹布,看上去可真帶勁。
她們往往都是班里的好姑娘,健康,強壯,就像國慶閱兵式上的女兵,有著統一的驕傲姿態。她們二人組合負責一扇窗,手抓著窗欄桿,高高在上,看上去是那么自在,那么優美。她們不時俯瞰一下掃地的蕓蕓眾生,有時候她們會說:“喂,趙永銘!你后背露出來了!”趙永銘就會慌里慌張地掖好褲子,同時覺得被美女青睞很榮幸,于是急忙羞紅了臉。
擦玻璃的女生又喜歡趾高氣揚地喊:“孫小米,抹布抹布,洗一下!”我就得站在下面準備好“接”的動作,一條臟抹布被甩過來了,我得趕緊跑去水盆那兒洗干凈,還同時被要求“不要擰得太干”或者“加一點點水”。
力道掌握得不好的話,抹布比較干或者水淋淋,她們就會嫌棄地抱怨:“唉,凡事不能交給孫小米去做的!”
我總是很喜歡全校大掃除的時候,因為這種時候,不用學習,不用背書,可以互相追逐打鬧,甚至可以發展友情或愛情。但我猜大掃除的時候我們女生還不能算是最高興的,我們班男生才叫過了年。因為一旦開始干活,他們就會賤格兮兮地湊到喜歡的女生旁邊嬉皮笑臉,趙永銘喜歡劉朵,每次劉朵懸掛在窗臺上擦玻璃時,趙永銘就抖著他那個小心臟,擔驚受怕地問人家:“你累不累啊?”“窗欄桿會不會垮啊?”有一次他厚顏無恥地管我們借桌布,一米長的桌布,結上五條,就成了五米長的大繩子。趙永銘把繩子給劉朵,讓劉朵系在腰上,另一頭綁在講桌上,這樣,劉朵就算真想跳樓,也會被大講桌拉住。
有一年植樹節我們去種樹,這對于數年來沒有什么課間娛樂生活的我們來說,那簡直就像窮人撞著了大金庫。我們大概是被憋狠了,下午自習上個個口若懸河,商量著植樹的種種細節。有人提議帶上野餐和燒烤工具,有人建議在植樹后開個聯歡會。后來異想天開的場景是:挖坑,植樹,然后樹馬上就會長出濃陰,然后我們坐在樹下打牌唱歌吃燒烤,最后我們又愉快又勞累地睡著了……老師冷笑一聲:“休想!這僅僅是植樹!植樹!”
第二天我們到了那片荒山禿嶺,大家就覺得老師話十分正確了,這確實僅僅是植樹,甜蜜的腐敗的夢想都被殘酷的現實打破了。山頂上什么也沒有,全是大石頭,學校事先給每個班分配的樹坑用白粉筆畫著圓圈,我們挨個兒去找自己的圓圈,然后揮舞著鍬和鎬去刨。
和我分到一組的胡暢很倒霉,因為我在他挖樹坑時和他吵了一架。事件的起因是我把捆著小松樹的麻繩解下來時忽然發現它很像一條蛇,于是我就把蛇往胡暢后背一丟,我輕輕地說:“有蛇!”
結果,胡暢就像受驚的野豬一樣發足狂奔起來。人們都感覺到有風從身邊經過,但是看不到人影,直到胡暢體力衰竭終于停止運轉,人們才發現他背著一根麻繩繞著山坡做了差不多四個大圓周跑,相當于半個馬拉松。而同時胡暢也發現了自己后背不是竹葉青而僅僅是一根麻繩,于是他決定生我的氣。
他和我慪了一整天的氣,懷著對我十二萬分的憤怒,刨了一個超大的樹坑。大家都不敢惹他,只是小聲地對我說:“大概他是想把你給活埋了。”
現在,已經畢業多年,遠離了學校生活,也幾乎沒有什么集體勞動了。
辦公室的走廊上永遠會有一位勤快的物業工人在打掃,家里的衛生也可以請鐘點工來做,故此,那段集體勞動的時光真的讓人特別想念,熱火朝天、汗流浹背,在陽光下,那些透明的好時光讓人每每想起就會有點想笑,又有點惆悵。
編輯/孫櫟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