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直以為自己有揮霍不完的青春,直到那天,同學看著剛入學的初一新生,感嘆地說“我們都老了”時,我才幡然醒悟,我已經升上初二了,在這個校園里已經有人可以管我喊學姐了。
我,已經十四歲了。而我這個特別的十四歲已經到九局下半了。
二
我和林子既是從小玩到大的同班哥們兒,又是遠親不如近鄰的對門,用句那時班上常說的話就是,咱倆誰跟誰,我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我媽就是你媽,我家就是你家。
有一天晚上比較歹勢。那天我爸媽又滿世界出差去了,留我一人在家。本來晚上要去林子家的,結果我倆因為丁大點兒的小事大吵一架,我這人又特愛面子,所以任憑云姨(林子她媽)怎么勸說,我還是把頭搖得那個堅決。
結果當天夜里我就后悔了。
半夜,我被一片玻璃的破碎聲驚醒,接著就聽到外面的風鬼哭狼嚎地狂刮。我立馬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起來,本能地去摸臺燈開關——沒電!窗外聲音混亂,屋里又伸手不見五指。耳邊的風怎么聽怎么像是鬧鬼,從窗簾縫射入的時閃時滅的光線也成了鬼火。我膽子不是那么大!以前好像挺能耐挺勇敢還不都是硬著頭皮裝出來的!
正當我打算高呼“救命”時,我家門鈴響了。
我趕緊下床,連拖鞋也顧不得找,摸著墻跌跌撞撞地跑去開了門。然后就看見林子拎著個手電筒站在門口。對面,云姨敞著門,一臉微笑地等我進去。
三
稀里糊涂就上了初二。我的后桌是位帥哥。其實也說不上多英俊瀟灑,但因為人好,再加上笑容可掬,讓人覺得模樣還挺耐看的,也是個人緣好得一塌糊涂的家伙,大伙都叫他“龍哥”。有不少女生追過他,無奈龍哥屬于那種腦子里少根弦的男生,說白了就是遲鈍,對這種事無所謂得很,不知傷了多少純情少女的心。
國慶節過后,秋季運動會如期而至。我嘛,報了一千五。
“各就各位,預備——跑!”
我立馬拿出我跑一百的勁兒一陣猛跑,把其他人甩了個十萬八千里,當時感覺爽極了。可一圈不到,我的速度就明顯慢下來了,我開始覺得體力不支。我有點兒慌,這才到哪兒,還有三圈呢。
第二圈跑完的時候,有一個小個子把我給超過去了。林子他們那邊立馬就不干了,一個個都上了凳子,龍哥站在最前頭,舉著個大旗拼命搖。
我這人偏偏就好這個,一看這陣勢,立馬來勁了,死命加速。可很快又堅持不住了。這時,林子、龍哥、橘子等就從跑道邊躥出來了。林子邊跑邊喊:“禾火,你今天要是跑了第一,我讓我媽給你做一大盤拔絲山藥!”
云姨做的拔絲山藥是我這輩子最最最愛吃的菜。聽了這話,我立馬抱著必死的決心展開沖刺,不但把緊追在我后頭不放的給甩了,居然還奇跡般地追上了剛才超過我的小個子。旁邊又齊聲高呼:“拔絲山藥!”我就閉著眼睛沖過了終點。我撲倒在前來接我的橘子懷里,一陣頭重腳輕,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再也起不來了,接著就狂咳不止。天,這一千五跑得——差點沒把我小命搭進去。林子扛了張凳子坐在我旁邊,一邊給我捶背一邊問:“你死不了吧?”
我剛想說“林子你輕點兒”,無奈一口水正卡在嗓子眼里,害得我又更加驚天動地地咳起來。林子顧不上開玩笑,加大力度一陣狂捶爛砸。我一邊猛咳一邊痛苦地想,林子我是不是欠你錢了啊?
龍哥過來了,他對林子說:“哎哎,林子,別捶了,你瞅禾火這臉色,都快斷氣兒了。”我琢磨著龍哥這也可以啊,開始懂得憐香惜玉了,結果他后邊半句就立刻讓我打消了剛才的念頭。
“都快沒氣兒了,還不快去拿紙和筆來立遺囑呀?”
林子恍然大悟,笑著附和:“哦,對對。禾火同志,您有什么臨終遺言就盡管說吧。”
我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去死!”
四
那天晚上正猛K作業,停電了;不但停電,大冬天的把暖氣也給停了。
林子敲開我家的門:“上微微那兒去吧。”
微微是一個開書吧的外地打工妹。微微書吧幾個月前開的張,我們常去。
我們捎上作業就奔書吧。
途經一個正在施工的路口,亂糟糟的,只允許自行車通過。
“咱倆繞行吧。”林子說。
“不行,我再在外頭多呆一秒鐘就得凍死了。”
“你自己瞅瞅這路,繞道未必比從這兒走慢。”
“那行,咱倆比比,我從這兒走,你繞道走,看誰先到!”
“輸的請喝熱咖啡!”
“一言為定!”
然后我倆就在路口分開了。我先到書吧,等得快瘋了林子還沒到。
林子出車禍了。就在我們分開沒多久,為了救一個小孩,林子被那個酒后駕車的司機撞了……
我瘋了似地趕到醫院。林子睜開眼睛看著我:“這兒是哪兒?你是誰?”
我說林子你再這樣我就與你絕交。但林子依然是這樣子。我慌了。我從椅子上起來跌跌撞撞地去喊云姨和醫生。我拽著醫生的胳膊說,您快救她,我求您了,治好了讓我變啞巴都成,就是別讓她不認識我……
林子失憶了。
你說這年頭玩什么不好非得玩失憶。我也想失憶。你什么都忘了可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啊……
十三年,我和你的十三年就這么從你腦海里刪除了……
許亦林,你這個混蛋!!!
晚上,云姨來我家找我,第一句話就是:“阿姨求你個事。
醫生說,林子自己本身很想恢復記憶,一旦見到有些熟悉的人,她就會努力地進行回想,但這樣對她的大腦損害很大……阿姨會給林子轉學的……阿姨是看著你倆長大的,阿姨知道你倆比親姐妹還親……但是……”
云姨說著說著就泣不成聲了。我摟住云姨的肩膀說,云姨您甭說了,我都明白。
送走云姨后,我把自己鎖在屋里,咬著被角哭了一宿。
我從沒流過那么多眼淚。我還以為我得哭死了。
五
開學后不久,我就搬到外婆家住了。
我又像往常一樣瘋玩傻笑了,即便有時候那是裝出來的。我還是很想林子。特別是林子生日那天。
那天放學,我偷偷去了林子的學校。兩學校隔了三十多里,那天風又大,等我趕到學校,兩只爪子早已凍出了好幾條裂痕。
我下了車,站在風中,靜靜地等林子放學。突然,龍哥從天而降似地出現在我面前,一把捧起我的爪子,把自己的手套脫下來給我套上,半天才蹦出兩個字“傻冒!”
“你一直跟著我?”我問。
龍哥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我也想看看林子。”
林子出來了。我興奮得差點沒喊出來。林子在一群人中說說笑笑地往外走,一點兒也沒變,走哪兒都這么顯眼,跟誰都搭話。瘋丫頭一個。
看著林子遠去的背影,我的眼淚就下來了。
好半天,龍哥才輕輕地說道:“其實你應該高興才對。林子在一個新的環境里還是像以前一樣開朗、快樂,她過得很好。這樣就足夠了。”聽了龍哥的話我就不哭了。我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望著林子的學校,輕輕在心里說了句:林子,生日快樂。然后叫上龍哥:“走了!”
周末出去,路過一家新開張的音像超市,正請了一幫跳街舞的捧場。說實話,那是我這輩子看過的最棒的街舞。
等他們跳完了,我就去問那個領舞的,這是什么歌。
“《九局下半》。”
我把這首歌翻錄在一盤磁帶上,寄給了林子。當然,沒有任何署名。
馬上就要進行初二的結業考試了。這是我十四歲的九局下半的最后一投。
我在全力以赴中。
十四歲的九局下半轉啊轉,/我把帽子反戴還在期待逆轉/青春像是一場棒球比賽/三人出局/明天還會有新的舞臺/就在青春的九局下半轉啊轉/我把帽子反戴還會不會有大逆轉/人生是一場棒球比賽/九局打完/還會不會有延長加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