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認為,近來伊核問題鬧得沸沸揚揚,與伊朗強硬派內賈德上臺,特別是他經常“放炮”、“走火”不無關系,您怎么看這一問題?
■:伊朗與歐美及國際原子能機構的關系急劇惡化確實始于內賈德擔任伊朗總統之后,一般的評論認為,內賈德總統強烈的意識形態取向、保守的宗教與政治態度、毫不妥協的民族主義訴求,也許還有其外交和國際交往經驗的匱乏,共同塑造了伊朗強硬的對外政策。這種看法有一定道理,然而問題卻遠不是這么簡單。
首先,就像我曾經強調的,開發和利用核技術是事關伊朗國家安全、民族榮譽和歷史抱負的重大問題,因此,圍繞伊朗核爭端,伊朗國內沒有強硬派、溫和派或者保守派、改革派之分,有所不同的僅僅是策略,即如何才能突破國際封鎖,實現伊朗核技術研究的飛躍。在經歷了哈塔米總統溫和的合作路線而難以實現伊朗核抱負的情況下,改由內賈德總統推行比較強硬的政策可以說是一件極其自然的事情。一張一弛、一進一退、胡蘿卜加大棒,這些原本就是古今中外各國政治中最為常用的招數。
其次,根據伊朗憲法,總統并不是國家的最高領導人,也不是最終決策者,其地位實際上只是一個權力極為有限的行政長官。很難想像,沒有最高領袖哈梅內伊的同意,內賈德能夠以如此強硬的方式持續地挑戰美國、挑戰以色列,而在核問題上,伊朗實際上是在挑戰國際社會所建立起來一整套管理制度。
●:您的意思是不是說,如果不是內賈德,即使是另一個人當總統,伊朗也會這么做?
■:作為個人,內賈德總統在整個事關伊朗核心戰略利益的核問題上,其行動余地十分有限,他不過是在上演伊朗最高決策層策劃好的腳本。也許,內賈德總統不是一個有經驗的演員,因此,其直率、其生硬、其強悍,不斷遭到西方國家,特別是美國和以色列的譴責。然而應該看到,內賈德總統平民化的衣著和直言不諱的風格也給他帶來聲譽,更值得注意的是,伊朗發出挑戰的時機選擇確實恰到好處:布什政府因伊拉克問題和國內政治丑聞面臨巨大的政治壓力,而以色列除了國內黨派政治的紛爭之外,還必須面對哈馬斯在巴勒斯坦選舉中取得的巨大勝利。同時,最近歐洲報紙刊登侮辱穆圣的漫畫事件正在引發全球穆斯林的憤怒,一場伊斯蘭世界與西方的宗教與文化對抗若隱若現。伊朗認定,在目前的情況下,美國人根本沒有能力凝聚足夠的國內和國際支持,對伊朗實施軍事打擊。
顯而易見,伊朗玩的是某種邊緣政策。不過,這種邊緣政策看來已到了某種臨界點。首先,內賈德總統一系列講話正在使所有同情伊朗的人、甚至包括伊朗的盟友都處境尷尬,特別是關于二戰期間猶太人遭大屠殺乃是“神話”的言論,更是在全世界引起軒然大波。仇恨以色列的人很多,以色列使千百萬巴勒斯坦人失去家園、失去生命也是事實,然而,如果就此認同內賈德的言論,則無疑是要給德國納粹翻案。其次,伊朗在核問題上的強硬立場不僅使直接參與調解的歐洲三駕馬車英、法、德大失所望,而且就連較為中立的國際原子能機構主席巴拉迪也逐漸失去耐心。看來,在伊朗終止與國際原子能機構合作、重新啟動核研究甚至鈾濃縮的情況下,伊朗利用美歐之間的分歧漁利的機會之窗已經關閉,如果美伊核爭論演化為軍事沖突,歐洲國家和北約極有可能形成相當廣泛的一致。第三,國際原子能機構高票通過將伊朗核問題報告聯合國安理會的決議,表明國際社會在伊朗核問題上有著廣泛的一致,其轉達的信息是,應該盡一切可能把伊朗核問題置于國際原子能機構及其管理框架之下,避免將技術層面問題轉變為政治問題,不過,紅燈已在閃爍,如果伊朗一意孤行,安理會將迅速介入伊朗的核問題。
安理會介入到采取相應的行動仍然有相當的路要走,就像伊朗人所說,提交安理會也不是世界末日。不過,基于理性的分析,伊朗應該在3月初巴拉迪新的評估報告出爐之前就做出政策調整,其演進的方向應該是,內賈德總統降低調門,最高領袖哈梅內伊積極介入,以俄羅斯的提議為基礎,就鈾濃縮的地點、合作方式、伙伴選擇等問題與俄羅斯及相關國家展開磋商,同時,邀請國際原子能機構重新啟動原有的核查和監督裝置,避免將伊朗核問題提交安理會。
總之,我認為內賈德總統的強硬路線應該已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