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碎的心

柯　晶

永遠好不了的“感冒”

災難，在曉敏未出生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到她五歲時，深藏在曉敏身體內的病魔終于猙獰地撲向她，撲向她的父母，曉敏被確診患有一種醫學上稱之為“法樂氏四聯癥”的先天性心臟病，這是目前世界上病情最復雜、危險程度最高、心臟隨時都可能停止跳動的頑癥。

曉敏在父母的帶領下開始去國內各大醫院求醫問診，開始了整日鼻孔插導管的生活。曉敏問母親，為什么她的鼻子里總要插著管子，母親告訴她，因為她得了很怪的感冒，很快就會好的，然而，曉敏的“感冒”一直沒有好。

十六歲那年，曉敏終于從病歷卡上清楚地知道了自己患的是一種幾近絕癥的病。

那天晚上，父親依然像以往一樣，將曉敏喜歡的飯菜擺放在她床頭的柜子上，將筷子遞給她說：“快吃吧，都是你喜歡吃的。”曉敏克制著自己，平靜、平靜！可絕望還是瘋狂地撕扯著她，她放聲哭了起來。哭聲中曉敏哽咽著問父親：“你們為什么一直在騙我？為什么……”

父親在曉敏的哭問聲中愣怔著，突然背轉過身，肩膀不停地抖動著。

接下來的整整三個夜晚，曉敏都是在失眠中度過的。

第四天清早，曉敏悄悄溜出了家，她知道，離家不遠處有一家農藥店，曉敏要去那里買能夠了結自己生命的藥物。曉敏可以承受病魔的蹂躪，卻無法忍受父母被災難折磨，而曉敏認為她唯一能夠幫助父母的，似乎只有殺掉病魔，而她能夠殺掉病魔的唯一方法就是結束自己的生命。

就在曉敏和店老板討價還價的時候，父親從門外奔了進來，一把抱住曉敏，她感覺到父親渾身都在顫抖，曉敏知道，父親一定是在哭泣……

那一晚，家里一片嗚咽，而父親卻沒有再掉淚，他告訴曉敏：“孩子，我們可以忍受再大的災難，卻無法忍受失去你的痛苦啊！”

因為愛父母，曉敏想選擇死亡；而父母卻告訴曉敏，愛他們就應該把生命堅持下來。

乞討生命

三天后，在市區那條繁華的街道旁，父親衣服襤褸地跪在那里，脖子上掛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我的女兒得了絕癥，她的心臟隨時都可能停止跳動，善良的人們，希望你們能施舍一點愛，幫助我的女兒避免不幸，畢竟她還只有十六歲啊！”

曉敏是聽到鄰居說父親去跪乞后找過去的。當時，父親的身邊圍著一圈的人，人們看著那牌子，竊竊議論著，有人說是騙子在騙錢，有人就吐痰到父親身上……父親一直垂著頭，一聲不吭。曉敏分開人群，撲到父親身上，抱住父親，淚水又一次掉了下來……

父親在曉敏的哀求下不再去跪乞，他開始拼命地去做一些危險性比較高的工作，他說，那些工作的薪水高，他要積攢給曉敏做心臟移植的手術費用。心臟移植，這似乎是延續曉敏生命的唯一辦法，但移植心臟就意味著在挽救一個人生命的同時，結束另一個人的生命啊！

直到有一天，曉敏在整理房間時，從父親的衣兜里發現了一份人身意外傷亡保險單和他寫的一封信。那是一份給有關公證部門的信件，大意是說，他自愿將心臟移植給曉敏！一切法律上的問題都和其他人無關。

原來，父親是在有意接觸高危工作，他是在策劃著用自己的死亡換曉敏的生存啊！

曉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淚滂沱而落。那天晚上，曉敏和父親聊天到很晚，曉敏告訴父親：“生命不在長短，要看質量，我得到太多太多來自您和媽媽的愛了，就是現在離開這個世界，我也會很幸福地離開……”

一天，曉敏從學校回來，不見父親，母親告訴曉敏：“你爸爸到公證處去公證了，想要把他的心臟移植給你，表示他是自愿的，和任何人都沒有關系，可這是要死人的事情，公證處的工作人員沒有受理，他又去醫院問醫生去了……”

母親說著，掉著淚，曉敏的心就像被揪扯著一樣的疼，曉敏知道，那是因為父親太重的愛擠壓的疼痛，而曉敏能做的，卻只能是聽任父親。

那天晚上，父親神色黯然地回來了，曉敏看得出，一定是醫生也不同意他的想法。

父親不再去咨詢什么移植的事情，開始埋頭工作了，只是，依然是那些危險性很高的工作。

七個月后的一天，父親在一處建筑工地抬玉石板時，和他的一個工友雙雙從五樓墜下，曉敏趕到醫院時，父親已停止呼吸。聽送父親到醫院的一些工友講，父親墜下后，雙手是捂在胸口前的……曉敏知道，父親在災難和死亡突至的剎那，還記掛著女兒，還在保護著他的心臟，因為，那是一顆他渴望移植給女兒的心臟！

父親的心臟最終未能移植給曉敏，因為那顆心在墜樓后被摔碎了。

(推薦者：柯晶)

(題圖、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