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風景

碧　水

我喜歡風景。

看風景最好的辦法是旅游，我卻很少旅游。不只是因為沒錢，更因為懶。一想到找老板請假，查書，查地圖，比較價錢，研究路線，訂機票，訂旅館，租車，看天氣預報，收拾帳篷、衣服、相機、牙刷牙膏、手電、游泳衣、防曬油、防蚊油、急救藥包……腦袋便大了一圈，心想不去也罷。

然而我還是愛風景的，只不過喜愛的方式和別人不大一樣罷了。

我每天開車上班，要經過一條山谷。其實是很平常的山谷，但到了秋天的時候，樹葉開始變顏色，色彩很是絢麗。我一直以為秋天的樹在陽光下最美，直到有一天才發現并不一定。那是一個秋天的黃昏，天上飄著極細極細的雨絲，我開車駛進山谷，突然驚呆了：整個山谷籠罩在半透明的雨霧中，兩山的秋樹，在一片氤氳中靜靜地立著，那被細雨洇濕的紅色、金色、橙色、黃色、褐色，好似彩色的霧，斷斷續續地漂浮著。整個山坡，覆蓋著金色的落葉，在黃昏的半明半暗里，發出一種近乎神秘的光。我覺得那完完全全是一個夢境！我不知道一個人怎樣才能欣賞得了那種美麗，用眼睛看肯定是不夠的，你只能把自己的整個身心都融化在這一片雨霧中。

后來仍天天開車從那條路經過。然而那樣的情境，再也沒有遇見過。風景常常就是這樣可遇而不可求。它只在那一時、那一刻，與你擦肩而過；錯過了，也許永遠不會再重逢。

我記憶里的風景是這樣的：童年的黃土高原上蒼黃的天，天底下是荒涼的山坡，坡上緩緩滾過的羊群；冬天晴日里的小胡同，被北風掃得干干凈凈，頭頂上如水的藍天，忽然劃過一陣清脆的鴿哨；還有這異鄉里名不見經傳、卻美麗得像童話一樣的山谷……我想我是與這些風景有緣，它們在那一時、那一刻走到我心里，它們是我的風景。

所以，風景和旅游其實是兩回事。在我眼里，風景遠遠比旅游來得自由和隨意。這樣說，并不意味著我反對旅游。即使風景真的可遇不可求，人總還是要去求。其實人生許多東西，像幸福、像愛情，恐怕都需要機緣，而我們照樣孜孜以求。也許人生本身就像旅游——因為總覺得有個目的在前面等著我們。我們急不可耐地向目的奔去，恨不能省略掉所有通向目的地的行程。

當我老了，獨自回首往事的時候，也許會發現，其實，人生路上的每一段，都是值得珍愛的。人生的風景，不只是在你要去的那個目的地，更多的也許是在旅行途中的驀然回首。

既然知道了人生注定要從一個目標奔向另一個目標，那就日復一日地往前走吧。只是我希望自己在旅途中，還會有時候抬頭看看路旁，因為人生最美麗的風景，也許就在那須臾回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