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亂世中的人性
當下的文學批評,眼睛大都放在名家名作上。而潛隱的尺度又大多是“向前看”,似乎是跑的遠的就是好小說。如果是這樣,像何麗萍這樣的小說家就會永遠“名不見經傳”———何麗萍尚不是名家,并且像《日出浮云》這樣的小說又是“向后看”的———小說的背景是民國年間的亂世,小說的筆法有鮮明的明清小說的印記,不僅修辭如此,而且敘事也是全知視角。但是,何麗萍就是用這種古舊和傳統的方式寫出了讓人怦然心動的小說。
小說中的兩類人原本是不搭界的:軍人是亂世中的英雄,也是亂世的制造者和主宰者;清凈的佛門四大皆空與世無爭。但就在這難以建立起聯系的不同世界,作者建構了她的小說空間:在對待人生的態度上,那里有不能逾越的差異性,在對待信仰的態度上,那里又有相似的共同性。即便在相同的世界里,人性的差異性也同樣存在。因此,這是一篇在不斷的對比和追問中完成的關于“復雜性”的小說。小說暗示的背景是國軍抓捕“地下黨”或游擊隊,但這個“宏大的敘事”退居到了次要地位,敘述者要呈現的是在亂世中關于信仰和人性的故事。和尚若慧以為化裝為尼姑的淡明本是同類,在國軍羅營長搜捕披云寺時才恍然大悟:他們要抓捕的正是淡明。而若慧則大義凜然地掩護和放走了“革命者”淡明。尚副官一槍打死若慧是尚副官明白淡明是如何不見蹤影的,羅營長的武夫形象在與保長的關系中、在與尚副官的對比中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佛門中的大師傅、二師傅也在與若慧的關系中將內心世界展現得一覽無余。一個6000字的短篇小說,不僅生動地塑造了大師傅、二師傅、若慧、羅營長、尚副官、保長、淡明等多個人物,而且在復雜的關系中舉重若輕,間或寫景甚至抒情。
《日出浮云》的經驗在當下的語境中給我們以深刻的啟發:在歐風美雨的強勁沖擊下,本土傳統幾無接續的可能,小說“向前”的探索是不必識別的潮流。然而傳統一旦被創造性的發掘,我們卻發現:漢語竟是如此魅力無邊,現代精神在傳統的表達中也可能趨近完美。
二、自由中的紛亂
極端化的對比,不僅表現在《日出浮云》的每一個人物中,同時也表現在何麗萍的這兩個短篇小說之間:《日出浮云》寫的是亂世,《蓬勃》則是當下的和平光景。亂世不是個人能控制的,歲月不提供自由。但和平時期卻因有了自由而失卻了愛情和忠誠。沒有戰事并意味著人心的安寧,價值觀念所導致的外部世界的混亂折射在人的內心。所以說到底,《蓬勃》也是寫人性的小說。二葵、丁小燕本來不大般配:男的自卑,女的優越。但壓迫越重反抗越烈,背叛的故事首先來自二葵。他和丁小燕看輕了的馬來紅有染,這讓丁小燕如何咽下。于是分道揚鑣各奔前程。丁小燕傍了“大款”,原來對付二葵的招數故伎重演卻適得其反。再次離婚與二葵破鏡重圓,有趣的是幾經折騰生活依然如故并未改變。三個人盡管性格不同,但都被欲望所支配,無論想改變還是不想改變,重臨起點已成宿命。所以自由也不是神話,欲望無邊的時代也要因自由付出代價。這就是自由中的紛亂人生。
新人的作品容易被忽略,他們生長于邊緣,但他們終會因卓然不群脫穎而出。何麗萍就是這樣的作家,她身處邊緣亦書寫邊緣,但她卻在邊緣處發現了小說新的風景,她的小說真是好小說。與這樣的作品有幸遭逢,是閱讀的一件快事。【責編 艾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