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怎樣表達對詩歌的看法,詩歌只是我活著的最重要的一種方式。如題所示,沒有這些,就沒有我的詩歌。
南方是我最早體驗到的語言幻覺。對地方、位置的感覺最早來自我所生活過的那個閉塞的南方村莊。我在許多隨筆里談論它。對南方的一個最為清晰的幻覺來自戈麥的《南方》:“我在北方的書記中想像過你的音容/四處是亭臺的擺設和越女的清唱/漫長的中古 南方的衰微/一只杜鵑委婉地走在清晨”。頃刻間我曾熟視無睹的亭臺、女人、鳥群產生了奇異的距離感。我感到了詩歌與周身的切近之處。以前我要逃離南方,現在南方和我很近,地理的、感情的、經驗的。
故鄉的運河和方言中一些奇怪的詞語刺激了我對遠方的欲望。高中畢業后,我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北方的大學。在那里,我的南方(敏感、羞澀、粘稠)撞到了北方高聳的骨頭(粗悍、野蠻、簡單)。我突然間對多年來瘋狂閱讀的書籍產生了背叛。我希望從現實經驗把握詩歌:增加詩歌的敘事、經驗的直接和感覺的當下。“物”是我所想到的最好的詞。當物之光清晰、尖銳地進入詩歌時,我感到了握筆的手在幸福。同時,如果“物”能成為一種“我”之物,或者就是我的幻覺,那么“我”也在幸福。我不再是對一個“遠方”的虛幻的抒情,而是提供自己看事物的一種獨特方式。
無論如何,我的句子常常以“我”開始。這并非一種自戀。而是我對自己的體認。“我”是誰?這個問題,只有在極度安靜時才會自行跳出。誠如我在一篇隨筆里所聲稱的那樣,我在上海就像一塊“果皮上的疤痕”。我生活在北郊的一個小鎮“葑塘”,和“上海”極少交往。如此的處境反而給了我極好的思維空間。我喜歡閱讀西方。博爾赫斯、納博科夫、畢曉普、曼德斯塔姆、喬伊斯……這個閱讀遠遠早于我對詩歌的各種看法。閱讀的經驗開始像水一樣把我打得濕透。這個時期所寫的詩歌可能是我想要寫出的樣子。我在里面使用隱喻(盡管仍然喜歡表達“物”之經驗),在各種文本、詞匯中穿梭。
我依然不會是一名阿克梅主義者。(盡管我是一只良好的書蟲。讀書是我最快樂的事情。)我希望寫出的詩歌,既是我理想的一種生活狀態,同時也是我在詩歌中的“政治”:就是與世界親和地相處。不管是我的南方和北方、我的左手和右手、我和你、書籍與事物,不論前者還是后者都不凌駕于另一方。最近的長詩《地方》和《漆黑》可能是這個方向上的一次探路。不要把我理解為一名詩歌中的和平主義者。我討厭這個詞。我想說的可能是,世界在“語言”之內,它就是一潭萬物在其表面浮現的水。我居住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