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盾與張藝謀的超時空面對面

作曲家譚盾的歌劇新作《秦始皇》于今年3月在上海首次試排。與此同時，以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總裁、藝術總監、《秦始皇》劇組的藝術家為主講人的“上海國際音樂高峰論壇暨大師班”的系列活動也于2006年3月20日至4月6日期間在上海音樂學院隆重舉行。系列論壇圍繞著文化經營、原創歌劇、現代歌劇院的運作模式、歌劇視覺創造、舞臺詮釋等主題進行，其強大的陣容和豐富的內容獲得了師生們的廣泛好評，并引起多家媒體的關注。而此次活動的“壓軸好戲”就是譚盾和導演張藝謀之間圍繞該劇創作構思與編排創意的對話。

4月5日下午15：30，“譚盾與張藝謀的超時空面對面”的論壇活動在觀眾的期待中準時開始。當作曲家、上海音樂學院特聘教授譚盾先生神采奕奕地走上舞臺的時候，全場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譚盾也果然不負眾望，在深入淺出地論及其整部歌劇的創作理念和過程的同時，其幽默風趣的談吐也使整場論壇妙趣橫生，他的講座不時被笑聲和掌聲打斷。

譚盾一開始就談到歌劇與社會發展水平之間的緊密關聯。他認為歌劇是一門綜合藝術，其中包括音樂、文學、美術、戲劇、舞蹈等藝術門類，它們的發展直接影響到歌劇創作的精良程度。而這些藝術的發展又和國家的發展水平緊密相關。其次，他認為歌劇的教育非常重要，并介紹了自己在學習西方傳統歌劇和中國戲曲方面的寶貴經驗。他談到：自己于1996年就受大都會歌劇院的委約進行歌劇創作，在至今的十年中，他聆聽并仔細研究了西方所有的傳統歌劇劇目，同時，對中國的川劇、京劇、秦腔等傳統戲劇進行了全面的研究，這對他創作《秦始皇》這部歌劇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通過對傳統西方歌劇和中國戲劇的學習和研究，他認為創作歌劇最重要的是要有想法，能夠對傳統進行突破，而結構是推動音樂發展的內在力量。結構的好壞是衡量一部音樂是否成功的關鍵所在。而結構的發展是一個過程，這個過程與人性、修養、哲學都息息相關。在歌劇中，實際上文學只是音樂的故事，歌劇應該從音樂中去尋找并揭示人最深層的矛盾。

當談到歌劇《秦始皇》的時候，譚盾認為該劇的劇本是音樂，重心是音樂的結構。同時，他還提及哈金的詩歌對他的創作所帶來的影響。而該劇創作及制作中的最大亮點，無疑是繼電影《英雄》之后，譚盾與導演張藝謀再度合作。談到和張藝謀的合作，譚盾幽默地稱自己是“楚國”后裔，張藝謀是“秦國”后裔，這次是上帝安排的秦楚之間的合作。隨后，譚盾通過舞臺上的多媒體屏幕，開始與遠在北京的導演張藝謀之間的超時空“對話”。

譚盾（以下簡稱“譚”）首先問張藝謀（以下簡稱“張”）：從原創導演的角度上，希望如何處理和制作該部歌劇。張表示，歌劇中導演的作用就是配合音樂，跟隨音樂表現舞臺的魅力，積極調動各種舞臺手段的實施，以體現音樂的精神。接著譚問道，從《秦始皇》這部歌劇導演的定位上看，是屬于西方歌劇還是中國歌劇的范疇？張回答道，大都會歌劇院在這方面做了非常有意義的工作。這部歌劇的演員都是中國人，從歌劇定位上看，應是中國加西方的歌劇。譚評價張藝謀在對音樂的詮釋和聲像處理上是非常有經驗的，能夠將視聽對位發揮到極致狀態。接著他又介紹自己在與陜西博物院院長的談話中，了解到秦國音樂的特點是以瓦、陶、塤等質地的樂器居多，音樂通常是低聲嗚呼，并伴有拍胸拍腿的吟唱，表現一種痛苦的情懷。在此啟發下，他對《秦始皇》一劇的開頭進行了重新設計，設計了符合當時秦國音樂特點的打擊樂部分，并現場讓上海音樂學院的學生進行了示范，并戲稱其為“秦國愛樂樂團”。

隨后，譚又問張，在視覺上如何處理歌??？張提出，舞臺上既需要配合歌劇的傳統，又應該具有新鮮的變化，使這種古老的藝術煥發出新的活力，使舞臺具有節奏感，充滿情感色彩，通過活力、新鮮感，讓更多的年輕人喜歡歌劇。在談到舞臺上怎樣表現人物時，譚認為歌劇《秦始皇》是與音樂、與帝王的命運聯系在一起的，反映出政治家、藝術家在對待命運、愛情上的理解是不一樣的。張則認為，秦始皇這個人物具有兩面性，一面是第一位統一中國的皇帝，一面又是傳統帝王所不能違抗的宿命，是一位手上沾滿殘酷鮮血的帝王，他的命運是孤獨的。他甚至連一首具有反映帝國精神的國歌都無法尋找到，而最后的國歌就是奴隸的哀怨。

在對該劇的介紹中，譚特別提到了劇中體現出來的哲學基礎，認為該劇離不開中國的文化精髓：《周易》、風水、陰陽等。張認為，陰陽之間對立統一的關系是人性中最本質的東西。正因為此，譚在歌劇中設計了一個陰陽先生的角色，這個角色貫穿始終。在現場，譚還讓扮演這位陰陽先生的上海戲劇學院的學生劉大可上臺向觀眾們展示了這個角色的精彩片斷。此外，譚提出，西方歌劇中也抓住了音樂中的陰陽哲學。在巴赫之前的音樂中就已經談到了陰陽問題，而該劇中，婦女的感情上、音樂家與政治家的感情方面也都體現出陰陽之間的矛盾關系。譚問張，女人是否只能以死的方式來換取自由。張認為，女人挑戰封建的東西時所體現出來的勇敢精神是最美麗的部分。劇中秦始皇與櫟陽之間的父女矛盾，就是櫟陽對秦始皇做出反抗挑戰封建，這是劇中很美的內容。當譚問及張，劇中櫟陽“飛翔”了，那飛翔的感覺在歌劇中會有怎樣的表現？張認為飛翔是一種升華，是靈魂的超越與飛翔，是肉體與靈魂結合之后的飛翔，那是女人在得到愛情時的狂喜，那種狂喜使她連腿傷都在瞬間消失了，不僅可以走，而且可以飛了，這個飛翔是具有深刻內涵的。同時，譚還將梁寧、彭康亮、董芳等部分演員拉到臺上，向觀眾表演了劇中的幾個片斷。他們精彩的演唱博得了在場觀眾的一片喝彩。當臺下的觀眾問及譚和張，在首演那天晚上是一種怎樣的感受時，他們都表示是一種急切的好奇和期待，譚還表示，那一天是全世界最大的產房，是十年懷孕的baby即將臨盆的時刻，全世界都在注視著這個baby的降生。今年的紐約圣誕節將成為重溫中國文化的藝術節。

此外，譚還向觀眾介紹了歌劇的編舞情況，談到這次歌劇的演出陣容非常強大，不僅有由120人組成的合唱團，還有50人組成的芭蕾舞團，并介紹此次擔任歌劇編舞工作的是我國舞蹈家黃豆豆。在談到編舞的創意時，黃豆豆表示，在歌劇中一切都是圍繞著音樂展開的，音樂是歌劇的劇本，因此在編舞上，舞蹈是根據音樂的進行而進行的。而談到舞蹈風格是民族舞的風格還是西方芭蕾舞的風格時，黃豆豆表示，該劇中的舞蹈風格既不是純粹的西方舞蹈，也不可能完全去教外國人跳中國民族舞，而是將二者的精髓部分進行整合，創造出既是中國式、又具有該劇個性的舞蹈風格。

在此之后，在場的學生和演員進行了自由式提問，大家圍繞著該劇在中國的上演、中文版的歌劇等問題展開了討論。

在譚的言談中，我們不難看到譚盾十年磨一劍的勇氣和毅力。而藝術家們之間關于該劇創編的精彩對話，則更讓我們在了解歌劇的同時得出一些新的領悟：

第一， 創作、導演、編舞等各個環節都強調音樂在歌劇中的中心地位。譚盾一直強調歌劇是音樂的故事，音樂是歌劇的基礎，應從音樂的途徑去尋找人最深層的矛盾。同時注重音樂的結構問題，認為結構的力量是作品的成功之母，是音樂內在發展的動力。在歌劇的視覺制作和編舞方面，張藝謀和黃豆豆也都表示一切都是追隨歌劇中音樂的變化進行的，始終配合著音樂的發展。

第二， 譚盾強調該劇的創作是建立在對西方傳統歌劇和中國傳統戲劇的學習基礎之上的，正是通過對傳統的法國歌劇、德奧歌劇、俄國歌劇和意大利歌劇的研習，使他與威爾第、普契尼等大師可以進行跨越時空的對話與交流。譚盾長期以來都被認為是中國最有代表性的“先鋒作曲家”之一，他自己也一直宣稱音樂創作需要標新立異。而此次歌劇創作思維的展示中，似乎更讓人感覺到他對傳統音樂和文化的重視。在講座的過程中，譚盾自己也提到，年輕的時候他認為創新是建立在砸爛一切傳統的基礎之上的純粹的標新立異，表現出極大的反傳統性，但現在他發現傳統是一種巨大的財富，在傳統中可以吸取諸多的養分以幫助自己進行新的創新，因此，現在他所認為的“創新”是建立在傳統之上的“發展”。只有在依托傳統的基礎上進行發展，才能創作出經得起歷史淘洗的精品佳作。

第三， 歌劇的創作和制作過程中都非常注重對中國哲學和傳統文化內涵的挖掘，使歌劇上升到很高的立意。譚盾自己也說道，中國傳統哲學和文化精髓構成了《秦始皇》一劇的哲學基礎，張藝謀也認為陰陽之間的對立和統一是人性中最本質的東西。劇中陰陽先生的角色就是依據中國傳統哲學中的“陰陽”而創意的，并貫穿全劇的始終。

譚盾說，今年的紐約圣誕節將成為重溫中國文化的藝術節。我們也衷心希望這部歌劇在首演之日能聚焦全球的目光，讓全世界為之震撼，為之喝彩，成為現代歌劇中的不朽名作。

吳 佳 上海音樂學院音樂美學專業在讀博士生

（責任編輯 于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