詐騙

［日］森村誠一

1

野村夫婦在東京鬧市區開了一間“野村理發店”，好不容易積下26萬日元。

這天一大早，野村剛開門，就進來一位50多歲的男顧客，他一聲不吭走到鏡子前坐下，就閉上了眼睛。

待洗過頭，野村打算修面刮胡子時，那男子閉著眼睛問道：“你叫野村吧?”

野村討好地說：“是啊，您是看到門口那塊招牌了吧?”

那男子慢慢睜開眼睛：“三個月前，你駕駛一輛汽車，曾經撞倒過一個從幼兒園回家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死了，警察至今找不到肇事者，可我卻親眼目睹了。”

野村用拼一死活的腔調反問：“你在敲詐?”

“這是什么話!我可一直替你保守著秘密啊。”

野村想，出事至今已三個月，警察沒來，可見這男子確實沒去報案。

理完發，那男子說：“剛才我還真擔心，你沒一刀把我宰了!多少錢？”

“400元。”

男子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片，寫上“暫借400元”遞到野村手里：“這是借據，到時我一并還給你。以后我要經常來麻煩你，所以預先把借據印好了。”

野村盯著借據的簽名“五十嵐浩三郎”，心想：這家伙既然印好借據，可見存心要無休止地來敲詐勒索……

2

打這天起，野村白天干活心不在焉，晚上常做噩夢。

野村的神態反常被妻子看出來了：“你身體不舒服?”野村搖頭。他撞死孩子的事，一直瞞著妻子。

到了第5天早上，五十嵐浩三郎大搖大擺地邁進店堂，像見到老朋友似的對野村說：“今天想麻煩你替我修修面。”

修完面，五十嵐浩三郎和上次一樣，取出那張紙片，問：“多少錢?”

“200元。”

野村接過紙片一看，上面寫著：“暫借5200元。”

五十嵐浩三郎湊近野村的耳朵輕輕說：“我在對面咖啡店里等你。”

“他媽的，你這個混蛋!”野村忍不住罵出聲來。

在咖啡店，五十嵐浩三郎開門見山：“這家咖啡店今后就作為我們的聯絡點吧。”。

野村急得雙腳直跳：“你還沒完啊?”

“別激動嘛，當著你夫人的面，問你要錢可不太體面吧。”

野村從口袋里摸出5000元鈔票，忿忿地說：“你開個總價吧。”

五十嵐浩三郎把錢裝進口袋：“你說到哪里去了，我只不過是向你借錢嘛。”

“哼，你根本就沒打算還……”

“你雖然破了點小財，可畢竟保住了秘密啊，你可是占了一個大便宜。”

野村苦起臉說道：“是那孩子突然沖過來的，我剎了車，不是故意的。”

“可姐果我說你是超速開車呢，只要我死咬住這一點，你就得坐牢。”

3

又過了5天，五十嵐浩三郎又“借”走了10200元。

野村受不了了，照這樣的速度，不出一個月，自己連老婆孩子都得賣掉啊。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個魚死網破!

野村找到一家私人偵探社，請他們迅速摸清五十嵐浩三郎到底是個什么貨色，他想，如果能抓住這家伙一點把柄，也許還有起死回生的路走。這時，五十嵐浩三郎的借據已經開到了20200元。

就在野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之時，偵探社的人找上門來說：五十嵐浩三郎今年55歲，電影演員，由于他長相不好，因此扮演的角色多半是刻薄的高利貸者，或者是詐騙犯。又由于他演技平平，因此現在很少有導演能夠相中他。他的家庭狀況也十分糟糕，妻子沒有工作，一個剛上大學的兒子沒錢交學費，總之他家很窮很窮。

野村聽后，幾乎要昏過去，如此貧困的家庭，對錢肯定是多多益善的。

野村不甘心地追問起五十嵐浩三郎有無作案的前科，偵探說他調查過許多人，大家都說五十嵐浩三郎是個天生的老好人。

野村什么把柄也沒抓到，反而又花去了10000元調查費。

4

又過了5天，正是五十嵐浩三郎上門的日子，野村提心吊膽地等待著那個催命鬼到來。可是奇怪，整整一天，都沒見他的影子。

野村松了口氣，翻開報紙。一看標題，不禁失聲大叫。

原來，報上登著五十嵐浩三郎的照片，標題是《援救孤兒，老人負傷》：“一個幼兒橫穿馬路，一輛轎車飛駛而來，五十嵐浩三郎為救孩童，奮不顧身沖向汽車，孩童得救了，老人腳部受傷……”

野村糊涂了，他怎么也無法把一個詐騙犯和一個救人的老人聯系在一起。

然而到了第5天下午，五十嵐浩三郎瘸著腳卻又出現在野村面前，他開出一張20200元的借據。

野村被弄得走投無路了。他考慮了幾個晚上，找出許多理由，做通妻子的工作，搬到郊外；重新開了一間理發店。

5

哪想到太平日子過了沒幾天，五十嵐浩三郎又出現了，他一進門就嚷嚷：“搬家也不打個招呼?讓我找得好苦啊!”

野村默默無語地盯著仇人，渾身像散了架，可五十嵐浩三郎卻笑容可掬。他一邊修面，一邊喋喋不休地說著：“瞧你的臉色，對顧客要笑一笑嘛，噢，我知道了，今天是那個女孩子的忌日，你撞死了她，怪不得你笑不起來……喲，你的剃刀可別亂動啊……”

野村眼前只見到五十嵐浩三郎的嘴在一張一合……他猛地舉起了手中的剃刀……

眼前一片鮮紅，剃刀已深深陷進了五十嵐浩三郎的咽喉……

“喔……”五十嵐浩三郎掙扎著發出聲音：“就、說、我……自……己、身、體、動……的……”話沒說完就死了。

野村被作為殺人嫌疑犯逮捕，幾次審訊，警察找不到殺人動機，結論是：在修面時，業主和顧客配合不當，出現了業務上的嚴重過失。法院判決野村有期徒刑1年，緩期3年執行。

野村很意外，他更弄不清的是：五十嵐浩三郎這個詐騙犯，為何在奄奄一息時，要提醒自己注意有利的證詞?

6

不久，野村又搬回東京。

一天，一個婦女找上門來：“我叫五十嵐清子，我在整理丈夫的遺物時，看到有封寫給您的信，就給您送來了。”

野村打開信，上面寫道——

“至于你什么時候殺死我，我不知道，所以，我先寫下這封遺書。這一生，我除了演戲，其他什么都不會，如今導演們都不要我，我只有死路一條了。對死我毫不懼怕，可我那妻子和上學的兒子太窮了。很幸運，我加入了人壽保險，保險金是500萬元，要是有了這筆錢，他們也就可以活下去了。但我要是自殺，這筆保險金就無效了。在這個時候，我恰巧目睹了你的交通事故，于是想把你逼得走投無路，你也許會殺死我……在我生命的最后時刻，我還是做出了卓越的表演，我對自己的演技表示滿意。最后請你再次原諒我，我把從你處敲詐的錢如數附上，計56200元(其中理發、修面費1200元)。”

(摘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