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死

阿　江

黃家明無望地站在臨江閣的石欄上，頭頂是陡峭的絕壁，腳下是清澈的江水。今天不是周末，游客極少，臨江閣顯得格外冷清，只有幾個外地游客舉著相機在拍照。黃家明腦子嗡嗡地，一片空白，任憑江風吹亂他的頭發……

黃家明是一家公司財務主管，為人謹小慎微，業務熟練，深得公司領導的信任。像他這樣的人在工作中很少犯錯誤，但聰明人有時也會辦糊涂事。

一日，黃家明接到他的同學馬躍的電話，約他下班后到相思酒吧喝酒。黃家明爽快地答應了，下班后徑直去了酒吧。馬躍和他是同校同系畢業的。黃家明進了一家公司做了高級白領，而馬躍卻一頭扎進股市，在股海里拼搏打滾幾年，賺了一大筆錢，每次約黃家明喝酒、聚會，都是馬躍買的單，黃家明是既羨慕又妒忌。

馬躍見黃家明進來，招呼小姐上了瓶王朝干紅，熟練地打開瓶塞，斟滿了兩杯酒。

“黃兄，小弟最近一條大龍被套住了，資金不足，想向你借點錢周轉。”馬躍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借多少？”黃家明一聽借錢，心里“咯噔”一下，但幾萬元錢對他來說還是拿得出的。

“１００萬。”馬躍獅子大開口。

“老兄，我哪有這么多錢。”黃家明倒吸一口涼氣。

“你老兄手上進出款都是幾百萬幾千萬的，區區１００萬算什么？還不是小菜一碟。”

“那是公司的錢，我能動嗎？”

“這我知道，借給我又不是不還。這樣吧，１００萬，只借一個月，付給你１５％的利息。”

黃家明一算，一個月就是１５萬，乖乖，是他幾年的薪水呀，黃家明有點心動。

“我們是老朋友，你還信不過？我啥時候失信過人家？現在是什么時候了，誰不用公家的錢為自己謀點私？只有你這個死榆木腦袋不開竅，一晃１５萬賺到手，人不知鬼不覺地進了你的腰包，這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事，你不借我找別人去。”

黃家明不知是抵御不住１５萬的誘惑，還是撕不開老朋友的情面，明知違反公司財務制度，但還是答應了。第二天回到公司就按馬躍提供的銀行賬號匯去了１００萬元。

轉眼一個月期限到了，黃家明給馬躍打了手機催他還款，可馬躍不是關機，就是不在服務區。黃家明預感不妙，便向公司請了一天假，跑到馬躍常去的證券大樓。一問他的同事，才知馬躍早在十天前就逃跑了，他騙了許多人的錢，現在被公安局通緝在案。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黃家明一聽就癱在地上了，好半天才爬起來，這１００萬被騙叫他該怎么辦？再過兩天總公司按慣例派人來查賬，到時被查出來就會立案，不但身敗名裂，下半輩子還要在鐵窗里度過，什么前途都沒了，活著還有什么意義。黃家明不敢往下想，又悔又恨，只想去死……腦子一發熱，就來到臨江閣上。

幾個外地游客走了，臨江閣更顯得空曠。

此刻，夕陽已經從江面上落下了，黃家明不知自己在這里呆了多久，只是癡癡地望著江水，水中仿佛藏著一個神秘的世界，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召喚他：來吧，來吧！到我這兒來，什么煩惱，什么痛苦都沒有了，人世間還有什么值得你留戀？來找我，一了百了……

他雙手抓住欄桿，心一橫，剛想跨過去，遠離這個充滿是非的世界，突然耳邊傳來“嚶嚶”的哭泣聲，顯得憂傷和凄涼。他循聲望去，一個女孩正傷心地伏在離他不遠的欄桿上哭著。那女孩身穿紅色的薄呢長裙，一頭烏黑的長發散亂地披在她抽搐得很厲害的肩上。那女孩似乎感覺到有人在注意她，抬頭看了一眼，哭得更利害。黃家明一看，是一個非常年輕漂亮的女孩，清純無邪的臉上掛滿淚珠。女孩似乎猶豫了一下，突然兩手抓住欄桿，用力一撐，一腳已凌空跨過欄桿……

“喂，你干什么？”黃家明想也沒想，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過去，一把從后面抱住她。那女孩不依不饒地在他懷里拼命掙扎，哭喊道：“放開我，讓我去死，我不想活了，我沒有臉見人。”嗚嗚嗚又哭開了。

“小妹妹別這樣，有什么事慢慢說，千萬別干傻事。”黃家明安慰她。

“你放開我，我被壞人騙了。”

“小妹妹你先別哭，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女孩邊抹眼淚邊說：“我是外地的學生，上個月在網上認識了一個網名叫‘風之子的網友，我們聊得很投入，就想見面。他約我到這座城市來，沒想到他把我騙到沒人的地方，就……就強暴了我！”女孩伏在他的胸膛里又是一陣號啕大哭。

“小妹妹，別傷心。”黃家明心一痛，又是網絡惹的禍，他感到有一種責任要救這個女孩，讓她重新樹立生活的信心，她以后的路還很長呢，不能因一次失足就付出生命的代價。而他卻忘記自己來臨江閣是干什么的了，柔聲細語道：“小妹妹，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后悔已來不及了，就讓它過去吧。你想沒想到你這樣做對得起你的父母嗎？你父母十月懷胎好不容易生下你，一把屎一把尿把你養大容易嗎？你死了，你解脫了，你父母呢？他們將永遠生活在失去女兒的痛苦中，你有死的勇氣，為什么就沒有活的勇氣？”黃家明說著說著，腦海里突然浮現起對自己寄予厚望的白發蒼蒼的父母，恩愛的妻子，上小學的兒子，也許此刻他們正翹首期待他回去呢……黃家明心一酸，眼淚無聲地滑過他的臉頰，畢竟人世間還有許多值得留戀的啊！

女孩不哭了，人也安靜下來。黃家明知道奏效了，又說：“每個人的成長都要付出代價的，雖然你付出的代價過于沉重，就把它當作一次教訓吧！堅強些小妹妹，為了你的家人好好活著。”黃家明從口袋里掏出僅有的幾百元錢塞到她手里道：“小妹妹，拿著回家吧。”

“謝謝你，錢我不要，我想通了，我不會自殺的。”女孩破涕為笑，艷麗得宛若一輪天上的明月。

“這就對了。”黃家明心里感到無比的輕松，他救了那女孩同時也拯救了他自己。是的，既然一切都已經發生了，就要有勇氣去面對，去承擔，絕不能讓馬躍那混蛋逍遙法外。黃家明決定去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他走出臨江閣又折回來，心里還有點不放心那女孩。在臨近原來的地方，他看見那女孩正跟一個帥氣的男孩倚在欄桿邊說說笑笑，像換了個人似的，一點也沒有先前那種要尋死的樣子。黃家明有點奇怪，頓足偷聽，便聽到那男孩說道：“表姐，我真服了你，不愧為戲劇學院的高才生，你演的戲實在太精彩了。”

演戲？她是騙子？這話如悶棍重重敲在黃家明的腦門上，一股被愚弄的滋味涌上心頭，他正想上前去質問那女孩，為什么要裝自殺欺騙他的同情心？為什么善良的人總會受傷害？這時，他又聽到那女孩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不要忘了表姐我讀的專業是表演系。我觀察了好久，發現他倚欄想跳江自殺，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說什么‘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的話，生怕他做傻事，為了救他，就演了這出戲，好讓他明白生活是美好的，無論發生什么事，都要坦然面對，千萬別放棄。我成功了，哈哈……”

“你想做雷鋒，卻害我陪你吹了一下午的風。”

“嘻嘻，不要叫了，這救人的事也有你的一份功勞，表姐請你去吃肯德基。”

兩人說笑了一陣就走了。黃家明在原地站著，任憑淚水在臉上默默地流淌……

（責編：龍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