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學良等
形式至上內容至下
丁學良
1997年春節前夕,一位美籍華人教授回他的老家上海過年,住在一家五星級大酒店。早晨走進酒店樓下的餐廳用餐,剛坐下,穿著考究、面容姣好、宛如模特兒的服務員小姐走過來,面不帶笑容地問他:“你是住這兒的嗎?這里只供本酒店的客人用餐,不對外營業。”這位穿著馬虎的老教授一口氣咽不下來,教訓她道:“你們號稱是上海最高檔的國際大酒店之一,憑你剛才的那幾句話,連國外二三星級的旅社都不如。人家的服務員即便看我不像是住店的客人,也會客氣地問:‘請問您住幾號房間?我要是說不出房間號,拿不出住房卡,他們才會告知:‘對不起,本餐廳只供住店客人用餐,不對外營業。哪有像你這樣說話的?上海不把服務品質提升上去,再怎么建高樓大廈,也別想擠進國際大都會的行列。”
今年9月中旬,一位長沙的大學教授在該市最有名的大酒樓之一請我們吃飯。宮殿般的豪華酒樓門前,齊齊站著兩排宛如宮女的迎賓小姐;從一層到二層,處處裝飾著繪畫壁毯;我們的包廂面對庭院,又大又闊氣。可是點菜之后,卻少有服務員來上菜加酒。我們連聲呼喚,才有服務員進來問要啥?而且是不同的服務員。不耐煩之余,我們叫來領班,質問為什么沒人服務?領班解釋,一個服務員要負責兩個包廂,忙不過來。我們問那么多的服務員上哪兒去了?領班說在大門口迎賓。我禁不住感嘆道:“你們讓那么多的服務員迎賓,難道目的是把客人迎進來后卻不為他服務?”
假如這種現象僅僅存在于中國的旅館餐飲業,那普通老百姓可就太幸福了,也就不值得我在此發議論了!你把目光放開些——君不見中國的航空公司,每過幾年便會更新空中服務員的制服,她(他)們“行頭”的時髦考究,足令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的同行汗顏,可是當你比較二者的服務水平時,任你怎么愛國,都很難為中國國內航班的空姐說上幾句好話。
君不見中國那么多的大學,花巨款建造那么多的高樓,而學生們使用圖書館卻依舊是難上難,老早就要去搶占座位,因為學生讀書的條件(即圖書館的人均使用面積)通常不是校園擴建的優先項目。
君不見中國那么多的大中城市,市中心的廣場、高架橋上,彩燈輝煌,耀如白晝;但稍微過去幾百米的街道上,卻是路燈昏暗,乃至黑燈瞎火,行人,自行車暗中跌跌撞撞地摸索。你要是提意見,市政府會告訴你這是因為電力不足。電力不足的情況下,高架橋上的裝飾(其實那是不必要的,汽車自己有燈)難道比市民行人的人身安全更重要?
所以,形式至上、內容至下在中國不是個人的職業道德問題,也不是一個商業問題,更不是一個局部問題,而是一個全方位的問題。
【原載2006年11月3日《青年參考》】
在政府高官家做客——愛爾蘭札記
沙海林
我在愛爾蘭工作的這些年里,有時會應邀去朋友家做客。我去過的愛爾蘭人家包括國家領導人、部長、將軍、大法官、醫生、律師、企業家、教授和一般平民。一般來說,大法官、醫生、企業家、律師的居住條件更好一些。他們住在最好的地段,房子很大,都是磚石木結構,天花板很高,內裝修很精致,想必房價不菲。與中國大使館一墻之隔的一位法國銀行家的住房,市場售價竟高達六百五十萬歐元,成為2003年愛爾蘭的房屋售價之最。
然而,令我難忘的卻是我去過的一些高官的家。我先后應邀去過愛爾蘭前總參謀長奧沙利文上將的家、前教育部長現為議會參眾兩院外事委員會主席伍茲博士的家、愛爾蘭副總理瑪麗·哈尼的家等。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們的家都是那樣的簡單和樸實,沒有任何使人感到豪華的裝修和陳設。相比那些企業家、法官、醫生和律師的住房,這些官員的居住條件的確是非常一般。他們居住的地段都不是都柏林最好的地段,往往是與普通的當地居民雜居在一起。
記得有一次我邀請愛爾蘭副總理瑪麗·哈尼到我官邸晚餐。她看著我的官邸說:“我要是能夠住在這個地段就好了。”她很喜歡我官邸后院的大片綠地。我當時以為她說的是客氣話,并不以為然。后來我有機會去她家做客,才發現她居住的地段偏居一隅,房子非常一般,后花園非常狹小和簡陋,屋里的陳設也很簡樸。只有那間與廚房相貫通的敞開式書房透露出些許的學者氣息。從那以后,我才相信她過去對我說的都是真話。
有一次愛爾蘭議會外事委員會主席伍茲博士邀請我去做客。我在一個非常普通的居民區域里找到他家。他家住得并不寬綽,但卻十分舒適和有格調。談話中我才得知,他請我們吃飯的廳竟然是在“天井”里搭出來的(在國內或許應該算是“違章建筑”)。伍茲作為一位愛爾蘭執政黨中最資深的部長級官員,家里卻如此簡陋,對我的觸動很大。
愛爾蘭政府高官的工資水平是比較高的。據介紹,部長的年薪在二十萬歐元左右,副總理、總理和總統的年薪更高一些。愛爾蘭議會的議員也由國家發給工資。一般是七至八萬歐元。根據愛爾蘭的法律,工資高,納稅也高,最高的甚至要交納收入的一半以上。但是,如果月收入在兩千歐元以下的,就不用繳稅。
愛爾蘭政府的高官在職業道德和社會輿論以及各方面的監督下,不太可能去尋找別的“生財之道”。另外,由于這些人的社會交往一般比較多,他們遇到各種籌款和募捐活動的機會也比較多,這意味著他們還要經常向社會捐款。此外,國家也不負責分配房子或提供“福利房”,因此高官們并不是非常富裕的,其生活水平至多也不過是中等偏上一些。
有一次,我和愛爾蘭總統麥卡利斯閑談,她告訴我,為了競選總統以及“還人情”,她丈夫不得不賣掉自己的牙科診所。她曾經想把在都柏林的私房改造一下,卻由于都柏林市政府以不符合城市規劃為由不予批準而作罷。
愛爾蘭媒體和輿論對高官們的監督是十分有力的。有一位有政治世家背景的女議員因為被媒體揭露在十年前曾經逃稅,結果被她所在的主要執政黨共和黨開除。另一位執政黨聯盟的領導人、司法部長麥克道爾在風景秀麗的香儂河畔修建住宅,被媒體大肆炒作,搞得他不得不謹慎小心,不敢越雷池一步。
(注:本文作者曾任中國駐愛爾蘭特命全權大使.此文是其札記之一)
【原載2006年11月1日《新民晚報·夜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