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豐乾等
孔子基金會“發布”的“孔子標準像”,引起很大爭議。
我想最主要的爭議還是在于“標準”。“標準”具有惟一性或排他性。問題在于“標準”的依據在哪里,基金會的發言人解釋孔子的標準像來自唐代著名畫家吳道子的“孔子行教圖”。而吳道子的“先師孔子行教像”被廣泛接受不是因為它的“標準”,而是它成功塑造了孔子學而不厭、誨人不倦的形象,栩栩如生。
既然是塑像,就需要從藝術的標準去要求。既然是歷史人物的塑像,就需要接受歷史的選擇和考驗。基金會的發言人還說,現在國內出現了很多“神化”和“丑化”孔子形象的塑像,所以需要“標準像”,這也是似是而非的理由。歷史上孔子的形象本來就形形色色,即使是畫圣吳道子的“先師孔子行教像”也不是一家獨尊。
有趣的是,名居世界大學之冠的哈佛大學校園里有一個哈佛雕像,哪怕是路過哈佛校園的人,也要在這個塑像前面留影,更有人去摩挲哈佛雕像的腳,認為這樣可以帶來好運。這個雕像成了游覽哈佛校園必看的“景點”。哈佛大學設立了專門的辦公室,安排學生擔任校園導游。但是,從學校的官方網頁上關于哈佛雕像的說明,你可以了解到它由“三個謊言”組成。
所謂的“三個謊言”和哈佛雕像底座上鐫刻的三條信息有關。三條信息分別是“約翰·哈佛,創辦者,1638”,乍看起來,的確會以為是哈佛本人在1638年創辦了哈佛大學。但這都和歷史事實不符。哈佛大學創立于1636年,是當時的馬薩諸塞灣殖民地總議會決定設立的第一個教育機構,最初叫學校還是學院都沒有確定。約翰·哈佛是它的第一位捐助者,哈佛所捐助的是他的近四千冊的私人藏書和一半的遺產(數目不是很大)。1638年是哈佛去世的時間。1639年,馬薩諸塞灣殖民地總議會決定把他們設立的第一個教育機構命名為“哈佛學院”,1780年正式更名為“哈佛大學”。盡管今日有“先有哈佛,后有美國”的說法,但是,約翰·哈佛并不是哈佛大學的創辦者。而那個最吸引游客的“約翰·哈佛”的雕像,完成于1884年,也不是那位約翰·哈佛本人的形象,而是雕塑家隨機找來的模特。
其實哈佛雕像的作者丹尼爾·弗蘭克(Daniel C.French)是十九世紀至二十世紀美國著名的雕塑家,他最著名的作品是林肯的坐像以及林肯紀念堂的設計。他也不是要故意欺瞞世人,而是當時已經找不到可信的約翰·哈佛本人的圖像。所以,關于哈佛雕像的“謊言”,其實是誤解。吳道子的“先師孔子行教像”也一樣,那不是孔子本人,而是關于孔子教學神態的“畫像”。畫像和雕像本來就是一種紀念和象征,即使有本人可靠的圖像作為依據,最基本的要求也是“神似”而不是“形似”。
哈佛大學“宣傳”說,關于哈佛雕像,有“三個謊言”,這不僅沒有“神化”或“丑化”其名聲,也不妨礙人們對約翰·哈佛的懷念,反而增加了世人津津樂道的掌故。哈佛去世二百多年以后,他的真實形象已經湮沒在歷史的塵埃中,但是,哈佛大學的名聲越來越響亮——這樣的名聲不是金錢堆積出來的,更不是某一個機構或個人“發布”的,而是三百七十年來持續不懈地對學術、對真理的追求造就的。
筆者以為,孔子的偉大根本不在于有什么“標準像”,有關孔子思想的傳播更不需要什么統一的媒介。時至今日,無論以孔子冠名的機構多么龐大,研究孔子的學者多么權威,以及孔子的“老鄉”多么熱忱,包括孔子的后裔多么直系,誰又有資格說自己可以“發布”一個孔子的“標準像”呢?這些人集合起來,也沒有資格這么說。孔子的塑像是受歡迎的,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孔子去世兩千四百多年以后,有人大張旗鼓地“發布”“孔子標準像”,實在匪夷所思,遠不如“三個謊言的雕塑”有趣哦。
【原載2006年10月22日《中國青年報》】
孔子標準像與公廁標識慕毅飛
別因標題產生誤會,孔子是孔子,公廁是公廁,毫不相干。我和大多數中國人一樣,對孔子充滿著崇敬之心。但當孔子有了所謂的“標準像”,我卻又和許多人一樣,不免心生疑惑:這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標準像,與兩千多年前的孔子,到底有多少相像?齊魯大漢的魁梧有了,寬額明眸的睿智有了,仁心宅厚的慈愛有了,雍容大度的儒雅有了,周游列國的滄桑也有了……修改意見我是一點也提不出來了,但我還是疑惑:當年的孔子真就是這個樣子嗎?
隨后,就像推倒了多米諾骨牌,許多地方都想“如法炮制”,為歷代的名人“統一長相”,“兵圣”孫武、“亞圣”孟子、三國關羽……都有可能弄出統一的標準像(10月19日《人民日報》)。
于是,我想到公廁的標識。雖然有規定:標準化的男廁、女廁,分別用“長褲男士”與“短裙女士”來表示;公廁的英文名字則推薦使用Toilet。其實呢?既有用中文直寫“男”、“女”的,讓老外見了就犯難;也有分別用西式短發和披肩長發的頭像來表示的,讓人疑心這也許是發廊;還有分別標示為一只煙斗和一只高跟鞋的,讓人疑心這也許是男士的吸煙室和女士的鞋帽間。大家還習慣了把WC當作公廁的英文名,據說這是water-closet(沖水廁所)的縮寫。但在很多西方國家,WC就像中國話所說的茅坑兒,是不雅的粗話。至于toilet,一般是指私宅的衛生間,真的公廁,美國有美國的叫法,英國有英國的叫法,反正都不帶toilet的字樣——像這真正需要全國統一,甚至全球統一的公廁標識,怎么反倒沒人來統一了呢?
孔子對今天的意義,在于他的思想,并非他的形象。孔子的標準像,據說以唐代吳道子所畫的孔子像為藍本。但吳道子與孔子相距上千年,他畫孔子的肖像憑據又會是什么呢?如今所能見到有關孔子肖像的文字,最可信的恐怕就是《史記》那寥寥幾句了。一句叫“生而首上圩頂”,就是說孔子的腦頂是凹陷的;另一句叫“長九尺有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也就是說孔子個子高得不像正常人……跟動不動就是“雙耳垂肩”、“兩手過膝”的小說家言相比,《史記》所敘,也就是異于常人而已,算不上太離譜,但也未必沒有造神的痕跡。否則,孔子怎么能叫“圣人”呢?
其實,孔子就是一種思想的形象,對孔子的理解有多少種,孔子的形象就可以有多少種。從這個角度說,越是多樣化,越是標準化。至于眼有多大、臉有多寬、額有多高、唇有多厚……盡可千人千相。看鄉間匠人雕刻出來的觀音石像,總有鄉間農婦的模樣,他未必不是以某個熟悉的農婦為模特。今天弄成的孔子標準像,肯定有今人的影子。要是今后介紹一個人,說他長得像孔子,一定會讓人疑惑:到底是他像孔子,還是孔子像他呢?這豈不是一個笑話!
至于孫武、孟子的高矮胖瘦,在《史記》里是一個字也沒有的;《三國志》寫關羽,除了“羽美須髯”,再也沒有一個字言及相貌。試問,這所謂的標準像會有什么“標準”可言?
還是說回到孔子與公廁。盡可多樣化的文化形象,總有人想弄個劃一的“標準”;真需標準化的生活標識,卻盡由它亂相叢生。如此的文化現象,倒該有個終結才是。
【選自2006年10月22日《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