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寧可不出院

翁　翁

“這是一個孢子菌系癥患者，病人因為整理花園時，不小心刺傷拇指造成的，這種霉菌感染會隨著淋巴循環而往上蔓延，到手背、手腕、肘關節……”主治醫師查房時，細心地教導我們這群小醫師。

“到腕關節后，下一站到哪里？”病人好學地問，眼中因為求知的欣喜，掩蓋了一般病人對疾病的恐懼。倒是他身旁的子女們，很擔心地看著老人手指、手背和蔓延到腕關節上三個化膿的傷口。

躺在床上的是個獨居臺中的老先生，因為兒女已在北部成家立業，所以平常少有人和他聊天。這次他住院，所有的子孫倒是都到齊了，圍在床邊，好不熱鬧。

“到腕關節后，如果沒有趕快醫治，還會繼續往上到手臂、肘關節、腋下……不過伯伯您不用擔心，如果不是您亂涂草藥，引起傷口化膿，必須要用點滴打抗生素，現在這種病用口服藥就可以治療了，根本用不著住院。”

第二天、第三天，查房時，老先生傷口化膿的情形都改善了，但是傷口愈合的情形卻沒有想像中好，更嚴重的是第四天開始，我們發現除了原來的傷口外，在手臂外側出現了一個新的紅斑。

住院一周后，病人陸續在上臂及腋下又新長了兩個紅斑，雖看起來不像典型的斑，不過位置及病癥，實在是符合孢子菌系癥。

隔了一天，病人又再長了新的紅斑，雖然長出來的部位不太對，但是怕造成全身性的蔓延，我們決定幫他用靜脈注射。因為這藥很危險，查完房后，我拿著病歷，絞盡腦汁地計算藥物的劑量。實習醫師卻把我拉到一旁。

“學姐，不用算了，我覺得病人怪怪的。”

“我每天晚上幫他換藥時，他都會問我下一個斑會長在哪里，昨天他又問我，我因為書沒念熟，隨便指了一個部位。回值班室后查了書，發現講錯了，趕快跑回去想告訴他，沒想到卻撞見他用小湯匙用力地在傷害自己的皮膚……”

真相終于大白，老先生怕出院后又要孤獨地住回臺中，居然用這種自虐的方法，甚至不惜冒著注射特效藥的危險，想要延長住院的時間。我只是感到一陣心酸，多少人因為求學或工作忙碌而離鄉背井，卻忽略了家中孤寂的父母。若造成“子欲養而親不待”則是人間最無奈的悲劇。

（趙業鋒摘自臺灣《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