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A·費歇爾
譯曉涵
在我四歲那年,我和母親就被殘忍地分開了,經(jīng)過數(shù)年后我們才互相找到對方。
一
當我父親帶著我和姐姐凱特去醫(yī)院看母親時,她已經(jīng)和我們分開一年了。當時的凱特和我分別是八歲和五歲,聽我父親說,我母親在醫(yī)院里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光,每當她大聲哭喊凱特和我的名字時,醫(yī)生們就使用鎮(zhèn)靜劑讓她安靜下來。
坐在木蘭樹下的青草地上,我們看見了母親:在一位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的攙扶下,她拖曳著雙腳向我們走來。她看上去很蒼老,以前濃密、富有光澤的紅發(fā)。此時已變得干枯、凌亂,她的眼睛里溢滿悲傷,最使我驚懼的是她的皮膚上布滿了破裂的血管。直到數(shù)年后,我才真正明白在她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在違背意愿的情況下,她和許多其他的病人被強制實行電擊治療。
母親拉我們靠近她一些。我一直渴望著這個時刻,以為一旦我們被擁進她的懷抱,一切就回歸正常了:她會再為我們烤制食物,她還會彈鋼琴,我們又是一家人了。
我喋喋不休地和母親講述我的小狗奎尼的趣事。她微笑著。看上去真的覺得這很有趣。
我們離開時,母親哭了。后來,她被帶走了。
之后,我們再也沒回來過。而我的母親卻在這里被關(guān)了九年。
二
那年,父親向我母親提出了離婚,緊接著,我的外祖母也去世了。這一連串的打擊使她陷入深深的抑郁之中,她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不停地哭泣。
一天,我站在鄰居家的窗戶旁,看到父親拉著母親的手向他的汽車走去,母親不停地向父親哀求著,哭泣著。最后,她坐在后座上,父親將車開走了。
第二天,父親對我們解釋說母親身體不太好,他把她送到醫(yī)院療養(yǎng)了。
那個在我生病時輕輕地撫摩我頭發(fā)的母親,就這樣走了。凱特和我感到孤獨、悲傷,而我們卻從未想清楚這應該歸咎于誰。但被父親養(yǎng)大的我覺得,母親更容易受到譴責,因為離開我們的是她。
在我的童年時代,我一直認為我和凱特是惟一的犧牲品。我沒有意識到我的母親對她身上所發(fā)生的這一切從未有過選擇的機會。現(xiàn)在,人們已經(jīng)知道這不是精神病.而是心理疾病,應該通過藥物和心理咨詢來進行治療。我母親當時只有45歲,正處于她人生的全盛時期。
1964年,母親出院了。
三
那年她54歲,她沒有房子,沒有工作。她的父母去世了。我父親也已經(jīng)和她離婚了,而我們和她幾乎沒什么聯(lián)系。她所擁有的只是幾張皺巴巴的她父母的以及我和凱特小時候的照片,還有兩只小手提箱,里面裝著她全部的財產(chǎn)。
但那一度璀璨的希望之火——幾乎由于大量的藥物治療、被人忽略和心靈的創(chuàng)傷而熄滅——此時依舊在我母親心頭燃燒著。她去找辦公室的工作,她收聽廣播,并練習速記。
在求職時,表現(xiàn)出色的母親終于獲得一個秘書的職位。最后,她攢了一筆錢買了一部舊汽車,并在一所私人住宅租了一個房間。這時,她已經(jīng)作好了一切準備——邀請我和凱特去她那里。
對我來說,母親已經(jīng)是個陌生人了,她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那么多年。我不再需要母親了!我當時就這樣告訴自己。
在車站,她向我們飛奔過來,雙臂張開著。她捧起我的臉親吻我,我很冷淡地說:“很高興見到您!”凱特表現(xiàn)得更加冷漠,她掙脫了母親的擁抱。
當母親將我們的手提箱放進她那輛已經(jīng)褪色的車時。我心里想:如果有熟人看見我坐在這輛破車里,多讓人難為情啊!記憶中的那個周末大多已變得很模糊,只記得母親使出渾身解數(shù)讓我們快樂。
四
在接下來的幾年里,母親常帶我們?nèi)タ措娪埃ゴ蛎阅愀郀柗蚯颍ズI,去逛商場,她還給我買書。我和凱特的心漸漸被軟化了,就經(jīng)常去母親那里。有時,在星期天的早晨,她會悄悄地揭開被子爬進來,躺在我旁邊,用手輕輕地撫摩我的頭發(fā),就像我小的時候她經(jīng)常做的那樣。
她喜歡回憶過去,“我從未想要離開我的女兒,”她說,“我愛你們!”
后來,母親遇到了一位善良而淳樸的男子。婚禮那天,我從未見過母親如此美麗過:她身穿一件綠色的絲質(zhì)禮服,身上裝飾著一個梔子花的花束。當時,知道她的過去的人都流淚了。在經(jīng)過太多的失去和悲傷后,她終于又找到了愛情。
一天,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則賣舊鋼琴的廣告。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后我以100美元買下。母親激動得發(fā)抖,她現(xiàn)在又可以彈鋼琴了!
五
1983年,母親被診斷出癌癥。但她依舊很樂觀,“我要戰(zhàn)勝它。”她說,我們也相信她能做到。但兩年后,她的癌癥擴散了,但她沒有流露出半點恐懼。看到我們的眼淚,她說:“別難過,孩子們,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在母親彌留之際,我站在她的床邊,看著生命從她那瘦小的身軀里一點點地凋零,想到自己又將再次失去她,我爬到床上,躺在她的身邊。我握住她虛弱的手,她給了我最后的忠告:“不要一個人生活,生活是艱難的。”
母親被葬在外祖母的墳墓旁,離我們曾經(jīng)居住的地方不遠。
母親是一個善良而又堅強的人,在度過生命中灰暗的日子后,她能夠重新找到她的人生之路。她留給我們的愛的遺產(chǎn)將會一直引導著我和姐姐。
那天,參加葬禮的人們很專注地看著我,我知道他們在想我和母親長得是多么相象。于是,我微笑了,我為自己是母親的女兒而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