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方
他看起來有些面目猙獰,立在那兒快有兩米高,他的肩膀幾乎和我的餐桌一樣寬。頭發披到肩上,一臉的胡須,差不多遮住了半張臉,粗壯的胳膊和結實的胸脯上都是文身。穿著一條滿是油污的牛仔褲和一件缺了袖子的牛仔夾克。腳上穿的靴子上墜著鏈子,叮當作響,鑰匙鏈則懸掛在腰間寬大的皮帶上。他把一只像裝比薩餅的盤子一樣大的手掌伸了過來,里面躺著一只畸形的小貓。“醫生,快看看,這個小不點怎么啦?”他說話粗聲粗氣。
經過檢查,我斷定這只小貓是先天性缺陷。小不點的脊骨從來沒有生長愈合過,后腿癱瘓了。我覺得對其來說,任何手術、藥物或者祈禱,都毫無幫助。
我惟一能告訴這個可怕的大塊頭的事情就是:他的小朋友快要死了。我對大塊頭將要作出的反應懷有一絲緊張。身為一個壞消息的傳遞者,是從來不會感到高興的,但是面對眼前站著的這個長相粗野的家伙,我根本預料不到將要發生什么。
我盡可能得體地來解釋小不點的問題,告訴他等待小不點的將是一個慢性的、必然的死亡。在等待他作出反應的時候,我努力地支撐著自己。
但是大塊頭只是用長發后面藏著的眼睛看著我,悲傷地說:“我們必須要結束它的生命了,是嗎?醫生。”我同意了他的觀點。是的,所能幫助小不點的最好方法就是給它打上一針,讓它結束自己充滿痛苦的可憐的生命。于是,就在小不點主人的手里,我們終止了它的痛苦。
當這一切結束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這個長得像橡樹一樣高大的男子漢,站在那里,手里捧著小不點,竟然任憑淚水順著自己的胡子流了下來。他沒有為自己的哭泣表示歉意,而是盡力克制住自己的哽咽,說了句“謝謝,醫生”,便帶著他的小朋友的尸體離開了。
雖然結束一個患者的生命從不會令人感到愉快,但是我和我的助手都認為,能夠停止一個患病小貓的痛苦還是應該值得欣慰的。幾個星期過去了,這件事就這樣慢慢地被我淡忘了。
忽然一天,那個大塊頭車手又在我的診所出現了。就像上次我描述過的一樣,情況顯得不太妙。大塊頭穿著同樣的衣服,裝比薩餅盤一樣大的手里捧著另外一只小貓。然而這次,我非常放心地檢查了一下“小不點二號”,發現它是絕對的、非常的、驚人的健康。我為“小不點二號”接種了疫苗,檢查它有沒有寄生蟲,并同它看似很兇的主人討論了現在如何照料小不點以及將來的需求等問題。很明顯,“橡樹先生”有著一顆和他的塊頭很相匹配的好心腸。
現在,我很想知道到底有多少這樣的人:看上去兇神惡煞,而實際上就像是壁櫥里的棉花糖。事實上,在公路上,每當我看見一群看似面目可怕的車手咆哮著從我身邊經過時,我都會揚起脖子,努力去找尋:某只小貓從車里探出腦袋,或者從車手穿著的黑色皮夾克里向外張望。
(梓洋摘自《環球時報》2006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