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歌手

杰克·漢森

每年這時，農夫們都會前往吉德勒進行漫長的宗教朝圣，參拜該地的教堂以祈求神的幫助。

他們徒步或乘四輪馬車去。在波蘭，吉德勒因神在此顯露奇跡而著名，所以通往圣城的道路水泄不通。

秋天的涼爽也使許多乞丐來到吉德勒。在這宗教假期里，農夫們會多施舍些錢。

他們有些人眼瞎；有些人斷手或斷腳；有些人年紀大了，看起來像走失后尋找母親的孩子。

在乞丐中，有個叫“啞巴歌手”的乞丐，大家因他不會說話而這樣叫他。以前，他能用吉他自彈自唱，但后來變啞了。現在，當他彈吉他和唱歌時，沒有聲音從喉嚨里發出來，只是嘴唇隨音樂而動。

啞巴歌手是個個子高大、相貌奇特的人。古銅色的臉和雙手，須發皆白，就像一位在《圣經》中寫到的圣人。

一天清晨，我看到啞巴歌手在河里洗澡。我走向他，他笑著以手觸地，示意我坐下。然后，他的手向上指，告訴我他要給我個驚喜。

突然，他把手放在水中，兩個指頭發出一種像青蛙叫的奇怪聲音。他重復了很多次，然后輕輕拍打水面，把水面的小漣漪擴散到河的另一邊。

突然，周圍的東西都好像動了起來，我簡直不敢相信，成千上萬的青蛙向我們奔來，跳著的，游著的……有的在水里，有的在水面。我開始因為緊張而發抖。

啞巴歌手找到些蝸牛，切成小碎塊喂給青蛙。青蛙們越靠越近。啞巴歌手開始彈奏吉他，在他彈時，青蛙先靜靜聽，接著也開始歌唱。小青蛙、老青蛙……每一只都開始唱。我從未聽過這樣的歌聲。沒有半只青蛙移動，全都只是坐在那里吟歌。

沒人在晚上見過啞巴歌手，甚至沒人知道他睡在哪兒。但白天卻能在同一地方看到他，他坐在教堂旁，彈著吉他，嘴唇無聲地隨音樂顫動著。

每個人，無論農夫或乞丐，都喜歡他。人們通常把小錢扔進乞丐放在地上的乞杯里，但對待啞巴歌手，他們從不這么做，他們會把小錢輕輕放在杯里。啞巴歌手用龜殼做杯子。盡管他的錢比別人多，但沒有別的乞丐感到嫉妒。

在一天結束的時候，乞丐們聚集在教堂前啞巴歌手的四周。他從舊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塊干凈的白手帕，鋪在地上，擺得像要舉行宗教儀式似的。接著他把全部的錢放在白布上，并要所有人照做。然后把錢平分給每個乞丐，自己卻不留一分。

他悲哀地看著他周圍的滿身污垢和長著皮膚病的乞丐們。太陽快速地西落，農夫們已全部離開教堂地區。啞巴歌手低頭開始禱告，乞丐們跪下來，和他一起祈禱。

然后啞巴歌手開始彈奏吉他，并且隨著音樂動著嘴唇，乞丐們靜靜傾聽。音樂深深打動了他們的心，刺破他們多年來的痛苦、苦難和希望。這音樂使他們找回做人的感覺，許多人哭著用干枯的手擦去淚水。

我聽到一個乞丐說，啞巴歌手不是一般人，而是神以乞丐的模樣出現。“如果那是真的，他不會當乞丐，而是當牧師。”另一個人回答。一天，成百個新到的農夫進了城，他們在教堂里受到宗教領袖的歡迎，并被撒了圣水，接受祝福。空中充滿了祝福聲和教堂的鐘聲，乞丐們的乞討哀求聲夾雜其中。

當農夫們走出教堂，啞巴歌手開始演奏。農夫們圍著他向杯里投錢。突然，他的手指彈錯了弦。他向空中舉起雙手，吉他掉在地上碎了。一個乞丐在他要倒下時接住了他，并把他那好看的頭放在自己的雙膝上。

我們把他抬進空谷倉里，輕輕地放下。我握著他的手，他睡了會兒，接著睜開眼睛虛弱地笑了笑。他看起來像個迷路的孩子。啞巴歌手在胸前比劃了一個十字。一個乞丐說：“他要我為他舉行臨終祈禱，你能為我拿一片面包來嗎？”“但你不是牧師。”我說。

“這是任何人都樂意為他做的……非常緊急。但我的身體和衣服都很臟。快點，給我拿些面包和一件白襯衫來。”

我跑出去拿面包。我家隔壁是座猶太教會堂，我在昏暗中看見牧師最漂亮的白襯衫掛在那兒晾曬。我拿了襯衫就趕緊跑回到垂危的啞巴歌手旁。

乞丐穿上白襯衫，遞給我蠟燭叫我拿著。接著他彎下身靠近啞巴歌手說：“聽我說，兄弟，你如果能的話，請睜開眼睛，你可以低頭看你身上的十字，這是你的圣餐，一個乞丐的黑面包圣餐。”

垂死的人看著乞丐，無力地笑著永遠離開了我們。

那晚，我做了許多奇怪的夢。在一個夢中，我看到一樣白的東西向我移動。看起來像只青蛙，但當他走近時卻變成人的樣子，是拿著吉他的啞巴歌手。接著，兩個天使從暗中飄進來，跪在他面前，吻他的雙手，而他則輕輕撫摸兩個天使的頭。這畫面就像我們經常見的古老宗教畫中的情景。

我睡得不好，總感覺有件沉重的東西壓得我不舒服。我醒來后才發現，我手里拿著啞巴歌手用來裝錢的龜殼，它重重壓在胸上，那是他臨死時給我的。

（周曉更摘《趣味語文集中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