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暑假

吳英燕　汪　偉

這個１０平方米的小小天地里，４個人相濡以沫，覺得再自在不過。不管住得多遠，方言總把他們帶到一起。

７月２８日上午９點半，上海盧灣區青少年活動中心五樓的演出室里，人聲鼎沸。伴隨著“藍天愛心學校”結業典禮的落幕，吳克峰短暫的“夏令營”生活也結束了。

對于吳克峰來說，這個暑假是值得記住的。“藍天愛心學校”這個為外來務工人員子女辦的夏令營，持續３周時間，雖然只組織了不多幾次外出活動，吳克峰卻很滿足。

“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暑假一直是一個人，爸爸媽媽早出晚歸，我早上起來做點作業，剩下的時間就是隨便竄，要么去麥當勞避暑，要么到超市捉迷藏，都是和老鄉一塊玩。”

吳克峰的暑假

在藍天愛心學校，吳克峰沒落下一天課，即使是愛心學校組織參觀他已去過數十次的公安博物館，他也還是很高興地參加了。

“要不在家里，只剩下我一個人，還是喜歡和大家一起好。”這個１４歲的瘦瘦的男孩十分調皮。他下學期要上六年級。“吳克峰是班上最活躍的學生了，參加什么活動他總是最積極的”，“藍天愛心學校”校長周穎說。７月２７日的“軍民聯誼晚會”上，舞臺上《南泥灣》音樂才落，他就在臺下大聲哼著調調，引起滿堂哄笑，他也好不得意。

“要是整個暑假都有愛心學校該多好啊！這樣就不無聊了。”吳克峰很懷念在愛心學校的日子，“我最開心的是參加了‘哈哈總動員，我還上電視了呢，學校還帶我們參觀了上海海洋館，我第一次去，那里有好多的動物，中午我們還吃了肯德基呢。”吳克峰手舞足蹈地說著，“可是，愛心學校要結束了，我只能和去年一樣，去找老鄉玩。”吳克峰說。

１４歲的吳克峰出生在上海，至今只回過一次老家：安徽無為縣。他和做快遞和鐘點工的父母，住在盧灣區一條建于１９３０年的里弄里。吳克峰的父親不無謙虛地說，在一同來上海的老鄉中，他的境況不算最好，但算得上“中上等”。

吳克峰能夠聽懂上海話，但是不大會說。雖然在上海長大，他能熟練地使用家鄉方言。每當暑假到來，他聯系最多的還是老鄉中的小朋友。吳克峰曾邀請了和他同歲的老鄉陳朋朋來愛心學校玩。可是，陳朋朋一次也沒有去過。

“他們每天都呆在家里看電視，哪里也不去。”吳克峰輕描淡寫地說，“和我以前一樣。”

陳家兄妹的暑假

吳克峰的老鄉陳朋朋的家，在肇嘉浜路上。三四戶人家，合住一座小閣樓。通過兩個窄窄的木板樓梯，就是陳家。一間不足１０平方米的房間住著一家四口。暑假一開始，１４歲的陳朋朋和１３歲的妹妹陳香云就從安徽肥東縣來到上海，和父母團聚。

吳克峰來看陳朋朋兄妹。這是他今年第二次來看兩位老鄉。由于參加了“藍天愛心學校”，他來得遠沒有往年那樣頻繁。

和活潑好動的吳克峰相比，陳朋朋的話很少，更多的是沉默。更多時候他的眼睛都緊緊地盯著電視屏幕，偶爾也只是回過頭看看窗外，出神地想些什么。他顯然喜歡“炫動卡通”頻道。吳克峰進門５分鐘后，陳朋朋悶悶地說了第一句話：

“在老家沒有這么多好看的動畫片。”

一臺電風扇沙沙轉著。這間１０平方米大小的房子里，暑熱卻揮之不去。兄妹倆就在這里里，窩了快一個月時間。吳克峰沒來看望他們的時候，他們幾乎沒有和任何外人打過交道。

除了看電視，就是看電視。他們寧愿靠看電視打發時間，也不愿意外出。

“很少出去”，陳朋朋說話的聲音很小，“附近的花園去過。最遠帶妹妹去延安高架橋上看過夜景。”

小區里孩子很多。可是兄妹倆從來沒和他們玩過。陳朋朋每年都從老家來上海過暑假，今年已經是第８年了，但他對上海依舊陌生。

“我到過東方明珠，不過就在外面看看，還去過城隍廟、外灘。還有動物園，那里的動物真多！”說到這幾個地方，陳朋朋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

“南京路？可能去過吧，海洋館？沒有去過。爸爸媽媽白天上班，晚上很遲才回來，媽媽周末有時候還要上班，沒有時間帶我們出去玩。”

陳朋朋的爸爸陳文峰在一家速遞公司當速遞員。陳文峰的妻子在家政公司做鐘點工。

“我們平時都很忙，所以也很少有時間管孩子，更不用說帶孩子出去玩了。”陳文峰說。

和陳家兄妹一樣，每年暑假，很多孩子趕到上海來，和他們在上海打工的父母一起生活。就在陳朋朋從肥東來上海的大巴士上，４５座的巴士擠進了９９個人。幾乎全是來上海看望父母的孩子。

“我每年來上海，車上都是那么多人。”陳朋朋見怪不驚地說。

安徽省是外來務工人員的主要輸出省之一。２００６年安徽省兩會期間，教育界的１０多位政協委員完成了一項對留守兒童問題的專項調查，調研地為安徽省有代表性的勞務輸出大縣之一的肥東縣。結果表明，該縣每年勞務輸出達２２．７萬人，留守兒童總量達３．７５萬人左右，約占在校學生總數２０％，而且還有增長的趨勢。

“很多從老家來上海的孩子，暑假幾乎都是在家看電視。”吳克峰說，“我拉他和我一塊去‘愛心學校上課，他害怕學校同學不和他玩，不愿意去。”

聽了吳克峰繪聲繪色地講著自己在“愛心學校”愉快的學習生活，陳朋朋很激動地說：“真想去愛心學校上學，那樣就可以去好多地方了。”

“明年還有，到時候你們就可以參加了啊。”吳克峰拍了拍朋友的肩膀說。

“明年暑假，就不住在這了。”陳朋朋說。去年暑假，他們還住在龍華東路。由于租住的地方大多在等待拆遷，在陳朋朋印象中，父母已經搬了好多次家。

“他們都是說上海話，我們聽不懂。”妹妹陳香云站在站在閣樓的窗邊，望著弄堂里正在玩耍的孩子。

四個孩子在一起

８月２日早上１０點，記者再次來到陳家。發現吳克峰和他的表哥吳月光也在那里。４個孩子正在１０平方米的房間里“大行其道”。

“愛心學校結業了，我每天都來找他們玩。”吳克峰說。

看電視還是最主要的“消遣”。陳香云最小，遙控器掌握在她的手上。這個懶洋洋的小姑娘躺在床上，不停地換著電視頻道。

“每天都是這些電視。”陳香云用方言對哥哥說。“‘家有兒女，就看這，”吳克峰沖著陳香云說，陳香云鎖住了這個臺，可是沒看幾分鐘，吳克峰就意識到自己在前幾天剛看過這集，便滔滔不絕向大家預告劇情內容，遭到了其他孩子的一致抵制。

“沒勁！暑假沒意思！”吳克峰躺在地板上，望著天花板地說。

“學校的同學都去上培訓班了，要是我能去滑旱冰多好啊！”吳克峰想學滑旱冰，可是８塊錢的門票很讓他犯愁。忽然他從地板上蹦了起來，“阿朋，把你的游戲機拿出來，我們玩游戲。”

陳朋朋從抽屜最里面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部小型游戲機。雖然陳舊，這臺游戲機顯然讓男孩子愛不釋手。最后陳香云也要求加入。四個人規定了游戲規則：誰輸了，游戲機傳遞給下一個人。

“輸！輸！”吳月光對著正在玩游戲的吳克峰說，“哈哈，輸了，輪到我了！”

幾天前在吳月光的家里，記者曾和吳月光的媽媽交談了近一個小時。這個看起來十分羞澀的男孩子一個人躲在房間看電視，沒說過一句話。吳媽媽一直以為，兒子因為不會說普通話所以特別內向。但和說方言的小朋友在一起的吳月光，與幾天前判若兩人。

游戲機在４個孩子手上很有次序地傳遞著。上午的時間就在玩游戲中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午飯后已是２點。家里越來越熱，４個孩子約好，到附近的麥當勞去避暑，然后去超市捉迷藏。

這４個“自娛自樂”的孩子，每天的“節目”大同小異。離陳朋朋家不到５００米，有席殊書屋、盧灣青少年活動中心、盧灣區體育中心，還有盧灣少年兒童圖書館，“活動中心，我去了兩次，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在那不自在。里面的小朋友不怎么理我們。”陳朋朋說。只有這個１０平方米的小小天地里，４個人相濡以沫，覺得再自在不過。不管住得多遠，方言總把他們帶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