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蒞驪
耐住性子往往可以看到意外的美景。對待多米尼克·摩爾的作品尤其需要如此。
在《旅鼠》的第一個黃昏降臨的時候,我終于從模范丈夫艾倫和模范妻子貝蕾迪克特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中,辨認出了它的導演。一切都那么熟悉,讓我回想起幾年前無意間在學校圖書館里借來的那部《哈利是來這里幫忙的》:一樣是不慌不忙的敘述,一樣是兩對夫妻(情侶)間的錯綜復雜,一樣是暗伏危機的田園生活,一樣的神秘、陰郁、死亡和安靜;連男主角的扮演者都沒換,還是勞倫特·盧卡斯,只不過名字從麥克變做了艾倫。

旅鼠是一種分布在北極、樣子像老鼠的動物,它們在前半生瘋狂地繁殖,后半生又瘋狂地自殺,故意暴露在天敵或猛獸眼皮下,直到被天敵或海浪吞噬。據說多米尼克在德國時曾親見旅鼠自殺性遷徙的場面,它們讓人費解又毫不妥協的生存方式無疑給了導演靈感---于是在電影的一開始,我們就看到艾倫在家里的下水道發現了一只奄奄一息的旅鼠,這個莫名的闖入者給夫妻倆的生活帶來一種詭異的暗示。
然而,真正的旅鼠卻是愛麗思---艾倫上司的妻子,一個長期生活在丈夫不忠陰影下的女人。怨恨的膨脹最終迫使她極具殺傷力地介入了艾倫和貝蕾迪克特的婚姻,先是引誘艾倫,接著又向貝蕾迪克特坦白,最后在他們那個充滿陽光的溫馨小屋里開槍自殺。愛麗思成功了:她留在房間的大片血泊纏繞在艾倫和貝蕾迪克特的心頭,一系列恍如幻覺的失衡扭曲了他們原來的生活。
多米尼克·摩爾擅長以一種看似絮絮叨叨的散文筆調鋪展故事,間或藏著一些幽默和笑聲,懸疑和驚嚇,就像平穩行駛的汽車忽然來個急停或急轉,而變速的發生卻自然而不經意。在電影的后半程,導演把他的詭異天分發揮到淋漓盡致:小夫妻間的猜疑,做妻子的莫名奇妙地與上司出軌,做丈夫地委曲求全不成,只好殺死了自己的上司……貝蕾迪克特似乎成為了靈魂附體的愛麗思(巧的是兩位女演員的名字都是夏洛特),而艾倫則成了愛麗思復仇的工具。
"旅鼠"其實是多米尼克的一貫表達。這位產量極少的導演似乎一直在尋找外部闖入和內心恐慌之間的平衡。五年前那部為他贏得愷撒電影獎最佳導演獎的《哈利是來這里幫忙的》,也表現了相似的主題:不速之客哈利用一種極端的方式(殺害麥克的父母、兄弟甚至自己的未婚妻),幫助一對危機重重的夫妻減去了他們生命中的負荷---不惜破壞的后果是一種意外的和諧與平衡,這給電影的黑暗基調平添了幾分滑稽的色彩。
生活就像一個并不出彩的謎,平和的底下是火氣,不論是最親密的人際關系,還是最莊嚴的道德準則,在毫無道理的入侵行為面前總是岌岌可危;而在多米尼克的敘述里,又總能自圓其說。《旅鼠》的最后,艾倫和貝蕾迪克特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從前,貝蕾迪克特還懷了孕,畫面長久定格在愛麗思年輕時的照片上,那張藏在霧氣騰騰的歲月后面的、毫無表情的臉,似乎是對這個錯亂世界的最好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