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瑪娜珍
在拉薩生活,除了與父母、姐弟之間的親情以及幾個親密的朋友,我和這個日趨喧囂的城市似乎沒有多少往來。我住在美麗的娘熱鄉,這里遠離塵囂,一條從大山的深處蜿蜒而來的山泉,靜靜地穿梭在太陽和月亮的光影中;以及縹緲的大山呈現的恒久的安詳,使我的心在其中倍受滋養。每天,我總是滿懷愉悅地編輯稿件、寫作和安靜地閱讀。時常,遠方的摯友的電話,又仿佛生活賜給我的鮮花,帶著友誼的甘露,令我滿心明朗。
通常是點點。在寫作的間隙給她發一條短信,不一會兒,就有電話回蕩在充滿陽光的房子里,好像點點熱情的笑容。
和點點相識緣于北京的一條河。那條河在魯迅文學院的墻外流淌,河上的霧靄據說是有毒物質蒸發的氣體。那是一條黑色的河流。河道里扔棄著破沙發、鞋子和各式各樣的垃圾。我散步路過這條河時,時常望著河水發呆,癡癡地想人們怎么可以把奇妙的水,當成送走垃圾的車……也就是在這條河畔,某個寒冷的黃昏,我決定結束我過去生活中,對情愛的幻想。我把這些,寫進了我的散文《愛欲如虹》。
文章在藏人文件網發表以后的某天,點點出現了。原來,她的家就住在離這條河不遠的某棟高樓里。沿著我的文字,在網絡世界里,我們相遇了。
第一眼見她,我以為她是民族大學里的維吾爾教師。她的皮膚白里透粉,鏡片后面是一雙睿智的大眼睛。初次相見的生疏,使我們都有些靦腆。尤其是如今,人們或是物欲橫流,或是在生存中掙扎,而并非一個需要文學的年代,點點的來訪便使我稍感意外。特別在她簡單地自我介紹以后,我得知她在北京某企業工作,有一個先生和女兒構成的三口之家。這樣一位必須兼顧工作和家庭的中年婦女,生活在奔忙的北京人當中,竟然還能對文學保持著一份摯愛,我心里有些疑惑:她有單獨的時間和空間嗎?我把《愛欲如虹》的打印件送給了她,我們又十分客氣地聊了一會兒,她就告辭了。那以后,點點經常來電話,又來學校看我,漸漸地,我從她的話語和眼睛里讀到了越來越多的她對我和我的作品的欣賞,和她在一起的時光便格外快樂起來。而隨著相互的了解,我也看到她的果斷、熱情和內心深處的純真。那時我并不知,我和點點的友情,仿佛正午的彩虹,正悄然在我們心靈的天空升現。
那年的北京,北京的冬季真美啊。整整兩個多月都在下雪。我穿著白絨絨的毛衣,滿腦子都是冬天里的童話,我就想告訴點點,告訴她關于大雪紛飛時,一個女子在帳房里等待騎著白馬身披白衣的愛人穿越白雪疾馳歸來的浪漫故事。她聽說,驚羨地望著我,就使我幼想的情節閃耀出玫瑰的光色。一次,她帶著我和她的女兒小蝴蝶在下雪的夜晚去看話劇了。那是一所我小時候去過的劇院。明亮的燈光,樓上的包廂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那時我在北京軍藝上學,學校帶領我們來觀摩芭蕾舞劇和音樂會。坐在熟悉的劇院里,看著快樂的點點母女,我暗暗感慨:這些年,一直以來,無論生活怎樣變遷,我總是能和善良的人以及美好的事物在一起……話劇開始了。上演的是一出人間的殘忍和惡俗。看完以后,從劇院出來,夜晚的白雪落到地上馬上被人們的腳步踏得污濁不堪。我和點點沉默著,剛才的戲劇和眼下的雪都有些讓我們難以接受。只有天真無邪的小蝴蝶一路上說個不停。終于,我想,如果沒有一種超人類的神力;如果耶穌不能復活,王子喬達多悉達摩不曾覺悟……人心又怎會輕易地棄惡從善!如此,我和點點的話題開始在關于邪惡,關于愛情和婚姻、關于孩子,關于信仰與情操與民族文化的差異中越走越遠。
時光飛逝,離開北京的時間一天天來臨。而在魯院這段特定的環境和時間學習的我,擁有了過于失真的光陰。但一切就要結束了。我病了。點點帶著她可愛的女兒特意給我送來了熱雞湯。喝著鮮美的湯,想到即將的分別,我的心滿是傷感。點點便說她會來拉薩看我。那是她第一次這么說,沒想到后來她真的來了……
重又回到拉薩時,寒冬里等待我的又是一片殘局。家,荒蕪而破落。我感到我的心真的有些破碎了。我不甘,我就在這年春天往返在另外的路上,一直到把心里的頑石全部鏟除時,夏天已經到來。就在這時,點點來電話說她已經來到了拉薩!
拉薩,我的拉薩。我不由回首,看到山,不知什么時候已生出了綠茸茸的毛發,蔥郁的樹林里飄散著雨后蘑菇的香氣;飛來飛去的鳥兒有紅色的,有燕子一般黑白相間的,還有的生著翠綠的翅膀;以及野花遍地,露珠在花瓣里滾動,好像嬰兒初生的笑容……心,往往是這樣,處于其中,竟渾然不覺啊!直到點點到來。
那是一個多么奇妙的正午呵,當我把久別的點點接到我鄉下的家中,當她驚喜地拿起相機想要拍下我的家園時,空中突然升起了兩彎彩虹,彩虹的一腳就落在我家旁邊的山上。我欣喜地望著她,更加相信我們的友情才是今生珍貴的不解之緣。
點點此行去了很多地方:日喀則、林芝、納木錯……她好像急切地想要在幾天里解悟這里的一切。這樣的心情使她精神亢奮,沒有半點高山反應。可惡的導游還幾次半夜帶她們一行出發,我不由驚嘆著重看點點所到的地方,我的目光從眼下迅速擴散開來,藏區真大呵,我要寫的東西真多呵,還有江水,從去年冬天的湛藍色,已變成了一派碧綠……
為了在短暫的時間里和點點多呆在一起,我和我的兒子旦拉有兩個晚上住到了她住的賓館的房間。旦拉看電視睡著了,我們仍徹夜不眠地交談著。夜晚,涼爽的風從窗外拂來,我忽然想到我在我的長篇小說《復活的度母》里摘寫過的一段文字:“在紅塵業鏡中,一切生活的影子被照得清清楚楚。那些希望渺茫的人,也能從善良的福緣里得到天賦的運氣,是善果的神力……”和點點相識相知,不正是如此嗎?!我頓時感到自己的心,在那一刻猶如星空一般寬廣和燦爛。
今年冬天,我答應帶丹拉去北京。在我和點點的安排下,丹拉和小蝴蝶將在北京度過快樂的寒假,而我的童話小說也將從北京的冬季,兩個孩子開始,飛入神秘的喜瑪拉雅大雪嶺。我盼望著這天的到來。
責任編輯:郭阿利
責任校對:嘉央
(作者單位:西藏自治區文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