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江的誘惑（外一篇）

馬霽鴻

麗江，我禁不住你的誘惑！

縱然被人贊賞為還算有幾分堅強意志，縱然自信在半生的歷練中獲得了幾分定力，可我面對著你，卻怎么也抵擋不住你強大磁場的吸引，麗江！使盡渾身解數也抵御不了你極有魅力的誘惑，麗江！

我禁不住那片藍天的誘惑。那片藍天，我的朋友說它藍得不像個天。像個什么呢？來自江南的這位畫家朋友說，它分明是鋪在空中的偌大一方固體染料。憑著這份“染料”，畫家朋友在這里一呆若干年，畫出了多少幅對胸中天堂的眷戀。白云一朵一朵飄過來，飄過去，也完全沒有個云的模樣。它們就是一堆堆棉絮嘛，背后肯定有一個傳說中的神奇的江浙彈花匠，隱著身兒彈呵彈呵，一天又一天，將這些云朵彈得疏松潔白，儀態萬方。那么，這里的空氣無疑也已被仙人處理過了，若有若無，若即若離，而又養鼻潤喉，爽身快心，勝過街面上的礦泉水純凈水，滋養了多少行吟詩人的長歌短唱。

我也禁不住玉龍雪山的誘惑。個兒中等的如我一般短長的玉龍雪山呵，你怎么就舍得離開兄弟姐妹，在這雪山家族距離赤道最近的地方，在這人間煙火稠密旺盛的地方，穩穩當當地扎下了根呢?不由得讓人猜想，你對人間寄予了很厚很厚的情感，極想聽聽父子們浸透天倫之樂的話語，極想聽聽婆媳們飽含情意的交談。你也更想看一看人間滄桑的流轉，社會變遷的雄渾氣象。玉龍雪山，你是端莊肅穆的，又是鮮活靈動的。你飛起連綿相依的十三道峰嶺，讓人形象地感知巨龍壯美的舞姿。玉龍雪山，你不滿足于人們對你萬古潔白的定位，在腰際圍上五彩繽紛的花環，在山腳鋪開蔥翠挺拔的森林，以此展示你多彩多姿的神韻，并抒發對人間的無限熱愛之情，以及生命的無限亮麗與蓬勃。

我更禁不住古城的誘惑。為了形容你的美，麗江，人們將你喻作高原姑蘇。依我看，你比姑蘇更有一番清爽韻致。同樣是小橋流水，你的小橋更玲瓏，你的流水更清亮，更不要說頭頂上還有那片一塵不染的透明藍天。就連屋檐下小河邊的花花草草，也更見幾分嬌妍與妖嬈。多少回夢里徜徉在玉河邊，任柳枝兒輕柔地拂弄我粗糙的臉龐，聽老水車吟哦翠鳥掠影月光的旋律。多少回在遐想中流連于古色古香的街街巷巷，掬一捧三眼井的泉水，漱去紅塵中帶來的焦渴；揉一揉僵硬的耳廓，灌進小巷中搖來的清脆鈴聲；用力眨一眨干澀的眼睛，看清了，看清了，泠泠泉水滾過四方街，滾過關門口，洗得每一塊石板都光潔如鏡。一塊塊五花石板，又如同一幅幅新墨洇出的畫，宛若一朵朵鮮花欣然綻放。

更為艱難的是，作為一個文化人，我怎么禁得住你燦爛的民族文化的誘惑，怎么禁得住對你那一份奇異的民俗風情的憧憬，麗江!這里的民族文化，奇跡般地保留著那么一種原生態:悠遠，古樸，凝重，而又生機盎然。我不怎么懂音樂，可那典雅優美的古樂，卻向我發射出天然而強烈的親和力，多少次令我陶然而醉，不知今夕何夕。我未曾識得東巴文，可凝視著那一個個象形文字，我看出了字畫一體的創造之美，看到了納西族先民智慧的光芒。我不會講納西話，但這并不妨礙我與納西弟兄的交流，一個微笑，一番點頭，我便融進了這個群體之中。恍惚之間，我便與他們挨肩攜手，走進了正月十五的棒棒會，走進了二月初八的三朵節，還參與了他們的化會，挑鍋背米笑語歡聲去踏青。幽藍的月光披上玉龍雪山之時，我又步入了曲曲折折的納西故事，跟著主人公們迤邐而行，去探訪神奇的玉龍第三國，去尋找至純至醉的生活境界和人間真情……

禁不住誘惑，我一次又一次地造訪麗江，親近麗江，圓我一個又一個夢，又帶走一個又一個夢，綠色的夢，藍色的夢，溫潤的夢，清馨的夢，波光瑩瑩的夢與風影裊裊的夢。

禁不住誘惑，我索性變作玉河邊的一株垂柳，在麗江扎下根來，日日夜夜籠罩于它安恬的氣息。而扎下根來，新的誘惑又光臨我的面前。接踵而來的一個個新的誘惑，將引領著我不斷接近麗江的一個個角落，去造訪，去探究……

煙柳玉河

晨光捧出明麗的色譜，煙柳蘸一蘸，飄展開一廊輕靈的畫。星宿閃爍出晶瑩的音符，玉河讀一讀，吟哦起一首清麗的歌。玉河煙柳，眉飛色舞揮不盡四時風華。煙柳玉河，春水秋水生動了每一份流連的心情。

古城人個個熱愛自己的家，輩輩相傳，都說你清粼粼的水流專門為古城而落生。遠來的游客人人眷戀這里的景色，口口贊賞，都說幽靜而靈秀的古城只為你而造化。是你流淌在前，還是古城誕生在先?何需見個誰先誰后，珠聯璧合傳下千古佳話。仔細瞧一瞧，你因古城而顯露出一派盈盈秀姿；屏息聽一聽，古城因你而飄蕩開一脈裊裊靈韻。

玉河搖漾。搖漾的玉河波光瑩瑩，升浮成縷縷綠煙。

綠煙凝珠。凝珠的綠煙點點滴滴，滴落為泠泠玉河。

早早歸來的紫燕，悄悄剪去一枝你的空靈，即可從從容容地結草和泥，然后翻開記憶中的曲譜，你一聲，我一聲，呢喃出一巢濃濃的春意。

睡足了時光的巧倩的蝴蝶，從素凈的夢境中醒來，抖一抖輕盈的翅膀，自你的嫵媚中舞過。舞罷一巡，驀然回首，猶猶疑疑已難確認，自己到底還是不是自己：原來素潔的飛翔，何時洇染得了兩翅斑斕的鳳儀。

你是一條長長的飄帶，從幽深的泉眼里款款飄出，在古城的腰際左纏右繞，借著香軟的清風飄飄閃閃。于是，在遙遠的高原群山之間，在彩云飛逸的高天之下，便婀娜出一座水靈靈的江南。

你是一面明潔的鏡子，從古老的納西故事里蹦跳出來，鑲嵌在古城的額頭，每天攝取玉龍雪山的瑩潤，又將它反射給古城的每一個角落。于是，古城凝重的街街巷巷，憑添了幾多剔透晶瑩。

你是古城用東巴文展示的一張名片，一張古老悠遠而又鮮活靈動的名片，不辭勞苦不知困乏的大水車，咿咿呀呀晝夜朗讀著冰峰翠嶺與幽幽歲月賦予你的職責，為世界釀造美，為天地增添美，為時光留住美，為人間供給美。一座座小石橋一道道小木橋，則深深地躬了腰，時刻恭迎著遠遠近近的人們，跨過忙碌與辛勞，跨過浮躁與惆悵，走進恬淡，走進寧馨，走進美的深處。

多夢的古城人，晨起常愛在你身邊漫步，一步一步，復印夢中曼妙的境界，一步一步，驗證浸透霞光的夢的韻腳。而游人則將你所慷慨贈予的夢，明麗溫馨的夢，清雅素潔的夢，松爽輕快的夢，一個一個一層一層細細疊進背囊，帶回故里——臨別，卻又把一副依依情懷掏出來，久久端詳過，摩挲過，梳理過，爾后抽成枝枝柳絲，呵成團團綠煙，寄在了你每個晨昏的搖搖曳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