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諧社會的檢察權（中）

　　四、客觀義務與檢察官的定位
　　
　　檢察官的客觀義務在我國既是一個新提法，也是一個老話題。說它是個新提法，是因為在我國，人們對檢察官的客觀性義務還不了解；說它是老話題，是因為檢察官的客觀性義務又在我國司法實踐中廣泛應用。
　　從國際通行的表述來說，檢察官的客觀義務，是指在訴訟活動中，為了發現案件的真實情況，檢察官不應站在當事人的立場，而應站在客觀公正的立場，不偏不倚地全面收集證據，審查案件和進行訴訟的行為。
　　一般來講，檢察官的客觀義務是大陸法系檢察官定位的基本特征，但越來越得到世界各國刑事訴訟和司法制度的確認。我們研究檢察官的客觀義務，更能把握檢察權在現代法制中的發展趨勢。
　　第一，檢察官的客觀性義務是檢察機關產生、發展歷程的客觀總結
　　一般來講，公檢法都應當客觀公正，為什么唯獨要強調檢察官的客觀義務呢?這是因為，警察的任務是破案，所以警察關注的重點是找出犯罪嫌疑人及其犯罪證據；法官的任務是斷案，是根據檢察官的指控作出被告人是否有罪的判斷，前提是檢察官向其提出的指控是否客觀全面。而檢察官既要防止為了破案而片面地搜集證據，也要保證提供給法官的證據是真實的、全面的。因此檢察官的客觀義務在刑事訴訟中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
　　檢察官的客觀義務這一基礎理論源于德國。1877年，德國刑事訴訟法典頒布，確認檢察官為審判前程序的主持人，和主持判決程序的法院一道被賦予“司法機關”的地位，法官和檢察官是性質相同的，為發現真實而努力合作等。德國檢察官的客觀義務產生了如下效果，請看案例：1996年1月18日，德國魯貝克發生一起難民樓房縱火案，當場燒死10位外國難民，其中有6名兒童。該案在檢察官Michael領導下，指揮警察偵查，偵查線索左右搖擺，嫌疑由新納粹分子轉移到難民住戶。最后檢察官認定住在二樓的黎巴嫩難民涉嫌縱火。在法庭審理中，檢方和辯方在法官的主持下，唇槍舌箭，被告人及警方、證人、鑒定人一百多人出庭。最后被告人的自白和兩份消防鑒定書的確信力被依次動搖。法庭審理結束辯論時，檢察官Michael坦然承認：依審理程序中辯論中所得的心證，雖無法排除被告人的嫌疑，但也無法確信被告人縱火。因此，檢察官與辯護一致請求法庭無罪判決。此案最終以判決被告人無罪而結束，在本案中，檢察官就是按照客觀義務的要求，認為無法確信被告人有罪，因而請求法官判處被告人無罪。
　　可以這樣說，檢察官客觀性義務理論誕生以來，不僅為職權主義的大陸法系國家的檢察官所遵循，也為當事人主義的英美法系國家的檢察官所普遍實踐。
　　英國1994年通過的《皇家檢察官守則》第二條第二款規定：“皇家檢察署的責任是確保以準確的罪名指控應當被起訴的人，并確保所有相關的事實提交給法庭。”第二條第三款規定：“皇家檢察官應當是公平的、獨立的和客觀的。他們不應該讓被告人、被害人或者證人的種族或者國籍、性別、宗教信仰、政治觀點或者性別取向的個人觀點影響他們的決定，他們也不應當受來自任何方面的不適當或正當的壓力的影響。”這就足以證明客觀義務是國際社會比較普遍的司法實踐。正如世界著名法學家梅里曼所說：“努力將公正客觀地進行活動的檢察官發展成為訴訟活動的核心，是歐洲近一個半世紀以來刑事訴訟程序向更為公正和人道的方向發展的兩個主要成果之一。”
　　第二，檢察官客觀性義務是檢察官作用國際準則的基本要義
　　1990年9月7日第八屆聯合國預防犯罪和罪犯待遇大會通過的《關于檢察官作用的準則》規定了檢察官在履行各項職責時必須客觀公正。該《準則》第十二條規定：“檢察官應始終一貫迅速而公平地依法行事，尊重和保護人的尊嚴，維護人權，從而有助于法定訴訟程序和刑事司法系統的職能順利進行。”該《準則》第十三條第二款還規定：檢察官在履行職責時，應當“保證公共利益，按照客觀標準行事，適當考慮到嫌疑人和受害人的立場，并注意到一切有關的情況，無論是否對嫌疑人有利或不利。”從聯合國關于檢察官作用準則的規定來看，檢察官的客觀義務主要包括六項內容：
　　(1)不歧視任何人。檢察官在履行職責的時候，要保持不偏不倚的立場。并避免任何政治、社會、文化、性別或任何其他形式的歧視。
　　(2)按客觀標準行事。檢察官在履行職責的過程中要充分注意到案件中一切有關的情況，特別是犯罪嫌疑人有利的和不利的各種因素，不得顧此失彼或厚此薄彼。
　　(3)保證公眾利益。在適當考慮犯罪嫌疑人人權的同時，要充分考慮到社會的利益特別是在有被害人的場合，要考慮到受害人的立場和權利。
　　(4)必要時中止追訴。在訴訟過程中。如果調查表明起訴缺乏根據，檢察官就不應提出或繼續檢控，或應竭力阻止訴訟的繼續。
　　(5)依法保護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如果得知或認為其掌握的不利于犯罪嫌疑人的證據是通過侵犯人權的非法手段取得的，檢察官就應拒絕使用此類證據，并應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確保將使用非法手段的責任者繩之以法。
　　(6)酌處中的客觀公正性。在其他任何情況下，檢察官依法行使自由裁量權時，應當充分考慮各方面的利益和情況，確保作出決定的必要性、客觀性和連貫性。
　　第三，我國法律關于檢察官客觀性義務的規定和司法實踐的轉向
　　在我國，強調檢察官的客觀義務是有法律根據的。我國《刑事訴訟法》第四十三條規定，檢察人員必須依照法定程序收集能夠證實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罪或者無罪、犯罪情節輕重的各種證據，不得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必須保證證人有客觀充分的提供證據的條件。這就表明，檢察官的調查取證工作不應當以完成追訴為目的，而應當站在客觀公正的立場上全面收集有利于查明案件真相的各種證據。第四十四條規定，人民檢察院起訴書必須忠于事實真相，故意隱瞞事實真相的，要負法律責任。第四十五條規定，凡是偽造、隱匿或者毀滅證據的，無論屬于何方，都必須受法律追究。這足以說明我國立法機關對檢察官的客觀義務的重視程度。
　　從司法實踐來看，堅持檢察官的客觀義務最能凸現檢察監督維護公正的作用。請看發生在北京市延慶市某山村的一起案例。2002年9月29日零時許，王金彪到本村村民陳林山家中，找陳的妻子張鳳玲(張過去曾與王有通奸關系)。張覺得王金彪平時好吃懶做，不愿與之來往，便躲在自家床下。后張風玲向當地派出所報案。民警到達陳林山家時，王金彪已離開現場。凌晨1時許，王金彪又翻墻進入陳家院內，并用木棒打碎陳家堂屋門玻璃，破門而入，并阻止陳林山報警。王、陳二人發生互毆。在毆打中陳林山用木棒將王金彪頭部打成重傷。辦理此案的檢察官趙明義認為，陳林山故意傷害他人身體，致人重傷，其行為構成故意傷害罪。陳為使本人及其妻子免受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對不法侵害人王金彪造成損害。其防衛明顯超過必要限度，屬于防衛過當，陳打傷王后主動投案自首。根據我國刑法第二十條第一、二款、第六十七條第一款之規定，應當減輕處罰。
　　一審法院依據我國《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第二款、第六十三條及我國《民法通則》第一百一十九條作出如下判決。被告人陳林山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并賠償王金彪醫療費六萬二千八百多元。
　　檢察官趙明義認為，一審法院未認定陳林山的行為系防衛過當，屬定性不準，適用法律不當；未對陳林山依法減輕處罰屬量刑過重，判決錯誤。檢察官作為公眾利益的代表，既要追訴犯罪，又要保障人權，維護各方的合法利益。因此，趙檢察官建議將此案提請抗訴。
　　2003年3月17日，延慶縣人民檢察院向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提出抗訴，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支持了抗訴。要求二審法院認定陳林山行為是防衛過當。對原審法院判決予以改判。
　　二審法院認為，原審法院未認定陳林山的行為是防衛過當，適用法律錯誤。導致量刑及賠償的數額不當，應予改判。根據我國相關法律的規定，二審法院撤銷一審法院的判決，判決陳林山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根據被告人陳林山的過錯程度承擔百分之三十的經濟責任，賠償王金彪經濟損失二萬六千九百多元。
　　陳林山訴訟監督案摒棄了在刑事司法中只重視打擊犯罪、忽視犯罪嫌疑人合法權益保護的舊的司法理念，堅持以保護人權為核心的檢察監督理念為主導，通過抗訴權的行使，不僅履行了檢察官的客觀義務，實現了對法院審判活動的法律監督，而且維護了被追訴者的程序權利和實體權利。本案在司法實踐中雖然只是個案，但對檢察權的發展影響深遠。透過本案，我們看到了檢察官職業角色定位的成功轉向，因此，我認為，在構建和eYawupjAql2jzJ9O6+psFa7w1C4TOALYpT/+QkCYlFU=諧社會中，應把客觀公正原則作為檢察官活動的基本準則寫進我國人民檢察院組織法。
　　
　　五、關于檢察權與偵查權的關系
　　
　　我講這檢察權和偵查權的關系是基于兩點：一是有的學者認為檢察機關集偵查、批捕、起訴于一身，缺乏外部監督機制，公安和檢察機關的偵查權是一樣的，應把檢察機關的偵查權劃歸公安行使；二是有些地方過分渲染檢察機關的偵查權，而忽視了檢察權的法律監督作用。
　　檢察權是指檢察機關對法律的執行與遵守進行專門監督的權力。按照我國法律賦予檢察機關的權力，主要是對公職人員職務犯罪進行直接偵查的權力；對刑事案件提起公訴的權力；對刑事訴訟、民事審判活動和行政訴訟進行監督的權力。這些權力，與其他國家所依法享有的權力相比，最根本的區別就在于他本身具有法律監督功能。
　　偵查，在國際上通常表述為“調查”，是指刑事案件立案后，起訴前進行的收集證據，查明案情，確定是否移送起訴的一種專門調查活動。從我國法律的規定來看，對普通刑事案件的偵查，由公安機關負責；對公職人員的職務犯罪，由檢察機關偵查；對危害國家安全的刑事犯罪，由國家安全機關負責；對軍隊內部發生的刑事案件，由軍隊保衛部門偵查；對罪犯在監獄內犯罪的案件，由監獄進行偵查。
　　從我國法律規定來看，檢察機關的偵查權是檢察權的組成部分，為了敘述的方便，我把檢察機關的偵查權稱為檢察偵查權，把公安機關的偵查權稱為公安偵查權。
　　檢察偵查權是指人民檢察院依法對特定案件進行專門調查工作和適用有關強制措施的活動。有專家從學理上研究檢察偵查權可分為三類：一是自行偵查權。偵查的對象主要是國家公職人員。二是補充偵查權。此是在公安機關原有偵查活動的基礎上進行的偵查活動，其目的在于增強人民檢察院的控訴能力。三是機動偵查權。主要是指人民檢察院在履行法律監督的過程中，在特殊情況下依照特定程序可以對公安機關負責偵查的普通刑事案件自行立案偵查。
　　1．兩種偵查權的本質區別。檢察偵查權與公安偵查權的本質區別：前者在于履行法律監督職責，對執法行為實施監督；后者則在于維護社會治安，對守法行為進行調查。這一本質特征決定了擁有檢察偵查權的機關必須具有比被監督者高的法律地位、具有高度專業的法律監督能力。而這些恰恰是公安機關所不具備的。警察制度從產生之日起，就是以維護社會治安為基本準則，而檢察制度誕生后隨著法治的推進則逐步演變為“法律守護人”的角色。正是考慮這些因素，世界各國立法的趨勢是將職務犯罪偵查權與警察機關相分離。
　　2．檢察偵查權是國際立法的基本走向。當今世界，各國社會制度、法制背景、歷史傳統盡管不同，但對職務犯罪案的偵查許多國家都賦予檢察機關，也得到國際準則的認同。例如，1990年9月7日，第八屆聯合國預防犯罪和罪犯待遇大會通過的《關于檢察官作用的準則》第十五條明文規定：“檢察官應適當注意對公職人員所犯的罪行，特別是對貪污腐化，濫用權力，嚴重侵犯人權，國際法公認的其他罪行的起訴，和依照法律授權或當地管理對這種罪行的調查。”這里所說的調查就是我們所說的偵查。在大陸法系國家，一般都是奉行檢警一體化理論，檢察機關在偵查活動中始終處于主導地位，檢察官有權指導警察進行偵查活動。法國、德國、日本、意大利等都是這樣的。在俄羅斯、美國、英國等國檢察官也有權對官員貪污、賄賂、警察腐敗案件進行偵查。我們的鄰國《韓國檢察廳法》規定，在大檢察廳和地方檢察廳都設有專門機構，負責受理、偵查、起訴特別重大的公務人員的職務犯罪案件。這就表明，檢察偵查權不是我國獨有的，而是世界許多國家的通行做法。
　　3．檢察偵查權是法律監督權的重要組成部分。為保證檢察職權的權威性，我國憲法賦予檢察機關獨立于政府和法院的憲政地位，明文規定，人民檢察院是國家的法律監督機關，并確立了獨立行使檢察權的憲法原則。從憲法確立的法律監督機制來講，法律監督的方式有四種：一是監督的國家性和權威性；二是監督的專門性；三是監督的規范性和合法性；四是監督的強制性。可以這樣說，在上述四個特征中，監督的強制性是檢察機關的法律監督區別于輿論監督、群眾監督的最突出特點。這種監督不是可接受可不接受的，而是必須接受。這是法律賦予檢察機關的專門權力。檢察偵查權，就是法律授權的直接體現，它對保證檢察機關完成法律賦予的使命具有重要作用。如果沒有檢察偵查權，檢察監督在效力上將顯得蒼白無力，就無法保證國家法律的統一正確實施。
　　4．關于檢察特殊偵查手段的問題。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職務犯罪呈現出技術化和高智能化的趨勢。為此，世界各國通過立法增強了對職務犯罪的特殊偵查措施，聯合國的有關公約也作了明文規定。例如，我國政府于2003年12月10日簽署的《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第五十條第一款就明文規定：“為有效打擊腐敗，各締約國均應當在其本國法律制度基本原則許可的范圍內并根據本國法律規定的條件在其力所能及的情況下采取必要措施，允許其主管機關在其領域內酌情使用控制下交付和其認為適當時使用諸如電子或者其他監視形式和特工行動等其他特殊偵查手段，并允許法庭采信由這些手段產生的證據。”我國應該總結偵查職務犯罪的有效方法，制定一些必要的可行的特殊偵查手段，保障法律監督權的有效實施。
　　概而論之可以得出三點結論：一是檢察偵查權是檢察權的有機組成部分，是實施法律監督權的一個重要保障。檢察機關在履行職責時，應強調法律監督權，不應過分強調檢察偵查權，更不能把檢察偵查權與檢察權相提并論。二是不能濫用檢察偵查權。我國法律賦予檢察機關偵查權。這種檢察偵查權只能集中在反貪和瀆職、侵權案件檢察部門行使。三是補充偵查權和機動偵查權只能由刑事檢察部門行使。(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