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班”成為加薪、晉升的重要指標之后,處于劣勢的員工,已經失去了選擇的自由,哪里還敢以身家“錢程”為代價說“不”呢?
加班,還是不加?
這對胡新宇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盡管這仍是國人熱議的談資。
經過一個月的救治,5月28日夜,25歲的華為員工胡新宇拋下年邁的父母、年輕的女友,獨自奔赴另外一個世界。而在此之前,胡已連續數月加班至凌晨,甚至有時就在辦公室打地鋪過夜。
又一個鮮活而年輕的生命,就這樣離我們而去。
“還真有這么傻的人?!”這是身邊一些人聽到這件事的第一反應。并非真的毫無同情之心,只是以偏激的語言表達其惋惜之情。
不幸,真是不幸,然而,這種不幸可以通過個人抗爭避免嗎?
沿著歷史的河流向上追溯,“一個人活活累死”的現象,似乎只應該發生在十九世紀的英國,應該永遠定格在那個連續工作26小時之后死亡的服裝女工身上;然而,可悲的是,一百多年來,這一現象非但沒有隨著全球社會財富的豐富而減少,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
終于,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日本,產生了“過勞死”這一令人心寒的術語。也就是從那時起,日本每年都有一萬多人猝死,最讓人觸目驚心的是在1995年,包括日本著名的精工、全日空在內的12家大公司的總經理紛紛去世。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料到,如今,“過勞死”現象竟也在中國開始蔓延。
從在裝配車間連續加班四天后猝死、在生命的最后三天沒有睡足六小時的廣州女工何春梅,到去年春節前短短4天兩名清華大學教師相繼突然死亡,再到今年5月華為和中興兩通訊巨頭的青年員工先后與世長辭……
“過勞死”已經侵入我們的生活,甚至可能隨時奪去我們周圍人的生命。也許我們還不愿承認,但,這是事實。
“他人很好,也很聰明,大家不要再說他傻,或者甘于被壓榨之類的話……”,胡新宇的女友飽含淚水的話,或許代表了每一位不幸過勞死者親朋的心聲。
如果這僅僅只是個別現象,那我們尚可就事論事,責嘆其“不懂得珍惜生命的可貴”;然而,當“過勞死”早已不再是個案,而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時,還真的能夠通過個人抗爭來避免嗎?
“一隊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囚犯,戴著沉重的手銬腳鐐在烈日的暴曬下緩緩前行,不斷地有人因身體不支而倒下……”
在看到這一消息的瞬間,列夫·托爾斯泰在《復活》里所描述的這個場景,就不斷地在我的腦海中浮現;與之同時出現的,還有另外一幅畫面——
一群西裝革履、目光迷離的IT精英,在裝有空調的房間里玩命工作,間或有人因為過度疲憊而離去……
跨越時空的界限,拋開身份與地位的差異,這兩類人的悲劇其實是很相似的。只不過,前者是被迫囿于有形的身體枷鎖,而后者則可說是半自愿地受制于無形的枷鎖。
據說,華為每個從事開發的員工的辦公桌下,都有一個床墊用于休息,美其名曰“床墊文化”。員工表示只是服從企業的文化傳統,而企業則宣稱員工是自愿而非強制。以至于員工不幸身亡,卻找不到具體負責任之人。
然而,在八小時工作制日漸消亡的今天,在“加班”成為加薪、晉升的重要指標之后,處于劣勢的員工,已經失去了選擇的自由,哪里還敢以身家“錢程”為代價說“不”呢?
不難理解的是:一個企業,即使取得再輝煌的成就,如果以逝者親人的淚水為代價,也不能稱之為一個成功的企業;一個社會,即使創造了再豐富的物質,如果失去了對生命的關注和珍愛,也算不上一個先進而文明的社會。
每當一種不良現象蔓延,而且又無人為此承擔責任時,人們都會把目光聚集在現行制度的缺陷和法律的缺失上。我們當然可以仿照日本把“過勞死”寫進法律,可以要求逝者的親屬索賠。然而,照此,這種現象就會自然消失了嗎?
中國新時代 2006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