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租女伴“辣小跳”

　　 1
　　
　　在酒店的服務(wù)生宿舍里，我已經(jīng)待了一年。每天穿梭在脂粉酒氣中，我有些身心俱疲，總想著逃離這個過于招搖和夸張的環(huán)境。
　　上個星期天，網(wǎng)友老貓給我發(fā)來一條短信，說有兩個女孩誠征一名“品德高尚”的男士合租。當(dāng)然，她們的目的也很明確，這樣做除了減輕一些房租費之外，還可以增加一些安全系數(shù)。
　　我依照她們提出的條件，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簡歷和相片用郵件傳了過去。昨天，我收到了她們的回復(fù)，她們對我的初步印象打了及格，并同意“實習(xí)”一段時間。
　　于是，我急不可耐地將行李搬出宿舍。此時，我定了定神，在那扇像劉姥姥的臉一樣的保險門上尋找門鈴。那個已經(jīng)損壞的按鈕暗示我，不需要用那種文雅的方式叫門。“砰、砰——”我連續(xù)拍了幾下。從里面?zhèn)鱽硪粋€女孩的聲音：“誰呀？”我趕緊報出聯(lián)絡(luò)暗號：“我是付子魚，今年24歲，前來面試，報告完畢！”
　　這是她們在回復(fù)郵件中特別提醒的，否則概不開門。里面沉默了一會兒，我想她們是在通過貓眼對我進(jìn)行觀察。
　　門，終于開了。
　　一個戴著厚厚眼鏡片的女孩，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她自我介紹她叫沈雅麗，爾后，她轉(zhuǎn)身朝著衛(wèi)生間喊道：“‘辣小跳’，付子魚報到來了！”
　　衛(wèi)生間的門“哐當(dāng)——”一聲開了，一個滿頭頂著洗發(fā)液的女孩闖出來。她用毛巾擦了擦眼睛，夸張地盯著我。其實，她那雙眼睛很容易使我聯(lián)想起林憶蓮，即使再夸張，也不會令人生愕。
　　看來，她對我過于消瘦的身材有點失望。我尷尬地問：“你是辣……小跳？”聽了，沈雅麗在一旁吃吃地笑。鬼才叫這樣的名字，我也忍不住想笑。
　　辣小跳顯然沒有沈雅麗的熱情，她不冷不熱地說：“隨便坐呵，以后這里也有你半個窩了。”我剛要在沙發(fā)上坐下，辣小跳差點跳起來，一把將我拽起來，大喊道：“不要坐！”我被她一驚一乍的舉動搞得暈頭轉(zhuǎn)向。沈雅麗麻利地從我屁股底下將那個油膩的沙發(fā)墊子抽掉，竟露出沙發(fā)破敗的內(nèi)臟，幾個一寸多長的鐵釘斜生在里面。我驚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從行李包里將那兩個啞鈴掏出來，三下兩下，便將那幾個呲牙裂嘴的釘子征服了。
　　
　　2
　　
　　辣小跳和沈雅麗，是在同一家化妝品公司做推銷員。因為那家公司的產(chǎn)品沒啥名氣，因此她倆經(jīng)常被別人誤認(rèn)為是搞傳銷的，每月的收入不足千元，跟我半斤八兩。
　　一個下午的時間，我都花在了那張“瘸腿”的床上，總算可以讓它站穩(wěn)了。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辣小跳就在客廳里喊我。她遞給我一張手抄的紙條，上面的字體跟她的臉型一樣有個性，圓滾滾的，實在不敢令人恭維。而辣小跳卻像個驕傲的公主似的，用命令的口吻說：“這些規(guī)定，你必須背得滾瓜爛熟！”
　　然后，她便去廚房跟沈雅麗做她們的“酸辣番茄榨菜湯”去了。這是一道很怪的菜名，反正我從未聽過哪個客人在酒店里點過“酸辣番茄榨菜湯”。
　　辣小跳送給我的這張紙條，無非是想提前跟我劃清界限。
　　每天我們難得撞上幾次面。她們早晨走得早，我嘴里的牙膏沫還沒有涮凈，她們已經(jīng)打扮得像蝴蝶一樣，背著包下樓了。晚上，我回來得晚，經(jīng)常見她倆東倒西歪在沙發(fā)上，一邊開著玩笑，一邊欣賞著那臺已嚴(yán)重老化的彩電里的節(jié)目。從室內(nèi)的氣味上，我斷定她倆又是吃的“酸辣番茄榨菜湯”。如果我回來早一點，就會聽到她倆“哧溜、哧溜”地喝“酸辣番茄榨菜湯”，聲音很誘人。
　　兩個月后，沈雅麗出乎意料地戀愛了。這一點，從辣小跳的表現(xiàn)中能夠看出來。那天晚上，我從酒店回來，發(fā)現(xiàn)客廳里只有辣小跳一個人。她手里捏著遙控器無聊地調(diào)換著頻道。茶幾上那盆“酸辣番茄榨菜湯”丁點兒沒動。
　　辣小跳瞅了我一眼，像是自言自語說：“你說男人有啥好喜歡的？”
　　這是辣小跳自“頒發(fā)”給我那些條規(guī)之后，第一次主動跟我說話。我隨便回了一句：“這有啥好奇怪的？哪個女孩最后都要嫁人。”
　　一聽我這么說，辣小跳有點激動了，她把遙控器狠狠一拍，聲音高了八度：“你搭什么言？！我就不嫁！”
　　如果這個時候，我能夠因勢利導(dǎo)，并順便給她幾句安慰，或許辣小跳真會把我視為朋友。可是，我一直看不慣她趾高氣揚的姿態(tài)，在回臥室的時候，我順便丟下一句：“變態(tài)。”
　　這兩個字將辣小跳徹底激怒了。我估摸，她應(yīng)該是從沙發(fā)上彈起來的，歇斯底里地咆哮道：“我同性戀啊！你管得著嗎？！”繼而，“嘩啦——”一聲，能夠想象得出，客廳里肯定是遍地“酸辣番茄榨菜湯”了。
　　
　　 3
　　
　　辣小跳也是以閃電的速度戀愛的。確切地說，辣小跳是在知道沈雅麗戀愛后的第三個星期，而且感情升溫異常迅速。連沈雅麗都表示反對，說她這樣戀愛有些太草率。
　　那是一個周末的晚上，已墜入愛河的辣小跳第一次帶男朋友回來。她的男朋友顯然對房間里突然冒出個男人感到狐疑。
　　他倆在外面喝了酒，辣小跳的臉蛋就像一個熟透的蘋果。沈雅麗借故外出時，朝我遞了一個眼色。而我也識趣地龜縮在自己的房間里。
　　辣小跳和男朋友在客廳里毫無顧忌地說笑著。然后，是一聲熟悉的關(guān)門聲。不一會兒，從對面的房間里便傳來“吱吱嘎嘎”木床的呻吟，“噼啪、噼啪”的撞擊聲，還有辣小跳夸張的叫喊……
　　我心中陡然升騰起一股異樣的滋味。
　　隨著又一聲劇烈的門響，我聽到追打和告饒聲。我詫異地打開門，只見辣小跳揮舞著尖跟涼鞋，像瘋了一樣追打著他的男朋友。辣小跳的連衣裙前胸被扯開了一道縫，內(nèi)衣也滑脫到下面，頗有些狼狽。還沒有等我表態(tài)，辣小跳已經(jīng)在客廳里吼叫起來：“付子魚！我命令你馬上報警！”
　　她的男朋友被這句話震住了，灰溜溜地下樓去了。辣小跳趕緊將門關(guān)上，順勢坐在地上，嗚嗚地哭起來。
　　對剛才這一場鬧劇，我感到既好氣又好笑。我剛想回房間，卻見辣小跳像一只受了傷的小鹿一樣在看著我。以前，她從沒有在我面前流露出這么柔弱的神情，我忽然對她產(chǎn)生了一些憐憫。
　　辣小跳抽泣著說：“戀愛……他媽的……真不好玩！”
　　有些時候，從女孩嘴里冒出的臟話并不令人生厭，反而讓人有些同情，就像這時候的辣小跳。
　　
　　 4
　　
　　經(jīng)過這件事情之后，辣小跳的性情改變很大。她不再像先前那樣，把房門摔得山響。時而，她還會主動跟我打個招呼。
　　有一次，我問沈雅麗，辣小跳怎么會叫這么一個怪異的名字，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姓“辣”的。
　　這一次，沈雅麗笑得一點兒都不含蓄，過了很長時間，她才止住笑，解釋說：“她叫肖俏，因為太辣，我們都喊她‘辣肖俏’”話沒有說完，她又忍不住笑了，我也笑了起來。只不過后來，我還是習(xí)慣性喊她辣小跳，好像這已成了一種條件反射。
　　不久，一件令我感動的事情發(fā)生了。一天晚上，辣小跳居然端著一飯盒剛做好的“酸辣番茄榨菜湯”走進(jìn)我的房間，讓我品嘗一下她的手藝。
　　我用勺子嘗了一口，酸酸的、辣辣的，跟我想象中的口味相差懸殊。
　　我詫異地問：“你倆一日三餐都喝這個呀？”
　　辣小跳對我的評價有些不滿意，辯解說：“今晚為了讓你品嘗一下我的手藝，特意加了4個雞蛋哩。”
　　我又連續(xù)喝了幾口，她的臉上才重新露出笑容，眼睛彎彎的，變得親切起來。
　　我又問她：“你倆為什么這么節(jié)儉？”
　　辣小跳坦誠地告訴我，她的家里很窮，母親一直有病，還有個上大學(xué)的弟弟。她們選擇找一個男伴合租，就是為了能夠節(jié)省下一部分工資，因為她們認(rèn)為男士一般不會因為房租和水電費跟她們計較。就從那個晚上，我對辣小跳有了一個新的認(rèn)識，甚至發(fā)現(xiàn)她也挺可愛的。
　　
　　那天早晨，辣小跳眼睛紅腫地走進(jìn)我的房間。我問她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猶豫了許久，辣小跳才開口說：“付子魚，有件事情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
　　我說：“我們都是‘一家人’嘛，只要能辦得到，我會盡力的。”
　　又是很長時間的沉默，在我再三催問之下，辣小跳才說出實情：“我媽媽病得快不行了，其實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她擔(dān)心我因為這個家在城里學(xué)壞。在年前，我騙媽媽說自己有男朋友了。這次，媽媽希望我?guī)信笥鸦丶遥屗R終前看上一眼。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說到這兒，辣小跳哭了。我也明白了她的心思，心里酸酸的。
　　
　　5
　　
　　我請了一個星期的假，辣小跳感激地對我許諾，她會給我雙倍的補償。她已經(jīng)買好了第二天的火車票。
　　然而，就在當(dāng)天晚上，辣小跳卻突然病倒了，上吐下瀉、高燒不止。她瑟瑟發(fā)抖地躺在床上，頭疼得用手扯自己的頭發(fā)。
　　我說：“你必須去醫(yī)院！”
　　辣小跳卻斷然地?fù)u著頭。
　　最后她昏倒在地上。我?guī)缀跏菍⒗毙√聵侨サ摹Ｋ嫉氖羌毙阅X膜炎，如果再拖延一些時間，她的病情就會很危險。
　　經(jīng)過幾天的治療，辣小跳康復(fù)出院了。當(dāng)我以假扮男友的身份，陪辣小跳匆匆趕回她的老家時，她的母親已經(jīng)下葬了。辣小跳哭得死去活來，我也跟著落淚。
　　我先回到城里。一個月后，辣小跳也回來了。她神情憔悴，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她還沒有從喪母的悲痛中走出來。
　　辣小跳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2000元錢塞給我，她說：“這些錢，一半是我給你的補償，另一半是償還你墊付的醫(yī)療費。”
　　我搖了搖頭，說：“我現(xiàn)在只想知道一個問題，那晚你為什么不去醫(yī)院？”
　　辣小跳苦澀地一笑，解釋說：“那時，我的家當(dāng)總共不到3000元錢。我想給母親買一副耳環(huán)，讓她戴著上路。再剩下的，就作為給你的補償。”
　　說到這兒，辣小跳哭了。她哽咽著說：“付子魚，你如果不接受這些錢，我會更傷心的。”
　　許久，我認(rèn)真地對辣小跳說：“如果你想讓我接受這些錢，你必須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
　　辣小跳迷惑地看著我，而后，點了點頭。
　　我鄭重地說：“請辣小跳作證，讓付子魚做肖俏真正的男朋友。”
　　辣小跳驚喜地看著我，繼而，不顧一切地?fù)渖蟻恚覀z緊緊地?fù)肀г谝黄稹Ｋ贿叧槠贿叴反蛑业暮蟊场Ｄ切┘垘啪蜕⒙湓谖覀z的腳下。我俯在辣小跳的耳畔說：“肖俏，我們的心比誰都富有……”
　　
　　 責(zé)編/伊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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