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無歸期

　　 一
　　
　　第一次見到凌風的時候，我已經和易小邪談了4年的戀愛，而且，已經談論到婚嫁了。
　　凌風忽然在那個晚上的聚會中出現了，帶了一個很高很瘦的女孩，臉窄窄的，卷頭發，進了房間也沒有摘下深色的太陽鏡。兩個人站在一起，很搶眼。
　　凌風是易小邪分開很久的一個朋友，久到4年的時間，我都沒有見過他。
　　易小邪向我介紹凌風的時候我一直在看他身邊頭抬得很高，手臂攀在他手臂上的女孩。他們不是一起的，我想，沒有什么故事。然后凌風就對我伸出手，他的手觸到我指尖的時候我低了一下頭，那么修長的手指，沒有煙的痕跡。
　　我們就圍著一張桌子坐下了。
　　那時候這樣的聚會好像特別多，一群年輕或不再年輕卻都沒有婚姻的人，也不知道為了什么，誰招呼一下，就跑到一起了，去酒樓，或者誰的家里。
　　易小邪的手很習慣地搭在我的肩上，4年前我也和他相識在類似的聚會上，那時我們都年輕一些，根本不用別人介紹。他看到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怎么那么小，信不信我可以把你拎起來。我還沒有說話身邊所有的人就都說不信。
　　于是易小邪就握著我厚厚的衣領一下子把我拎了起來。我生氣了，一直生氣，易小邪就一直找我道歉。半年后，我們成了戀人。
　　
　　二
　　
　　易小邪是個長得很自由，舉止很散漫的年輕男人，在一家小公司做業務員，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穿西裝的樣子，但是他疊著腿抽煙的時候我一直都覺得好看。直到認識凌風。
　　我的手托在臉上，我想原來好看的男人是這樣的，深色西裝，襯衣的領口和袖口都很干凈。容顏也很年輕，卻有了歲月留下的一些滄桑，懸浮在唇角。沉默，或者說話慢慢的，眼光，淡淡地飄。
　　那天晚上結束的時候凌風發他的名片。我拿過來，一張褐色的小紙片，兩個字的名字和11位的電話號碼，以及什么什么.com，就沒有了。
　　和易小邪坐了凌風的車回去，很普通的桑塔那2000，深黑的顏色，城市里到處都是。
　　凌風說你們住哪兒？易小邪說，我們……
　　我說他住東風路，我住新華路，先送我吧。
　　易小邪看了我一眼，凌風也看了我一眼，在后視鏡里。
　　我并沒有和易小邪同居，我們只是偶爾在一起過夜。可是早沒有什么激情了，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都像是一種習慣。朋友說，我們是提前邁進了婚姻，只是少了形式而已。
　　我沒有異議，認識凌風之前我對自己和易小邪的感情和生活方式都沒有異議。但是那一刻卻突然否定了，哪怕，只是表面的否定。
　　在我住的樓下，車子停下來，凌風繞下來給我開門。易小邪說，明天我打電話給你。
　　我看著他們離開，在樓洞的黑暗中。
　　那個晚上很晚了，我還一直在網上聊天，最后我問在線的所有人，愛情是直覺還是日久生情。這是一個借口，我知道。
　　很快有了回復。大體上他們這樣說，日久生情是舊社會的事，那樣的感情不叫愛情，不純粹，愛情就是愛情，發生在第一秒鐘，沒有別的什么附加條件。
　　我說是，是，是。離開聊天室，我飛快地找出凌風的名片，在他公開的信箱里留了一句話：那個女孩，不是你女朋友對嗎？然后退出、下線、關機、睡覺。不給自己思考的機會。我知道離開網絡生活還是最現實的樣子。
　　4年有多長呢？我和易小邪在一起的長度。我閉上眼睛，或者凌風不會知道是我。
　　我上了5次網，第二天，第五次的時候我看到了凌風的回復，他說藍凌兒，想太多的事會不快樂，把自己藏起來想就更加不快樂，我知道是你。
　　我知道是你。5個字，一下子就擊中了我。
　　
　　三
　　
　　再看到凌風時，他一個人。我移開易小邪放在我肩上的手，我說別這樣易小邪。
　　他說為什么不叫我小邪了。
　　我的心一酸，一個女人這樣就可以變心了，在想要的那份感情還是未知的時候。但是，我還是要說出來，我說，易小邪，我們分開吧。
　　我不會轉彎，任何事。
　　易小邪的口張得很大，盯著我的臉，一直盯著。我沒有躲開，也沒有笑。他的手，慢慢放了下來，轉頭就走。他不會問原由的，他是易小邪，他碰傷了身體也不會去醫院。
　　然后很多人都走了，剩下我，剩下凌風。我看著他想如果他說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話就當這個人我看錯了。
　　凌風走近我，手慢慢地落在易小邪放過的位置，他說我們走吧。
　　我的眼淚開始掉下來，忍也忍不住的一種酸痛。我以為我永遠不會傷害那個叫易小邪的人，即使有一天我不愛他了。但我比自己想象得殘忍。我太在意這種感情，像他們說的那樣，發生在相遇的第一秒鐘。
　　凌風帶我回到他很有情調的一個人的家。
　　床很干凈，粉綠的床單沒有褶皺。
　　他的手輕輕解我的衣扣，我有過經歷，而且一直都有，可是我的身體卻開始在他的指間發抖，像個不經事的女孩子。他嘆口氣，說你這樣的女孩讓男人很想愛，很想擁有。
　　我和凌風，從此被所有的朋友孤立。
　　
　　四
　　
　　那個城市忽然就不再是我的，凌風帶著我遠遠近近地走，我一直沒有碰觸他的曾經，也不肯想象。而我不問的，他也不會說。只是知道他現在在一家公司做事，什么職位我不知道，但是舉足輕重，可以自己支配時間和金錢。
　　如果曾經和易小邪在一起是一種閑散的安逸，那么在凌風身邊，我感到的是一種迷戀，我迷戀他所有的一切，他的唇、手指，他的身體，他的氣息、聲音，哪怕衣服的顏色。
　　因為迷戀，有時候會患得患失，于是很小心地，在那個秋天，一晚的歡愛過后，就提到婚姻。我說凌風，不如我們結婚吧。
　　他的手在我肩上動了一下。我在散亂的發絲后努力看清楚他的目光，平常的那種靜，沒有波瀾。但是他說，過段時間好嗎，對我，這不是一件小事。
　　我閉上眼睛，說好，沒有關系，反正我可以等。
　　然后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份請柬，竟然是易小邪的結婚請柬，要嫁給他的女孩濕兒我曾經熟悉，在我們那些人中間，那是個最溫柔、簡單而善于等待的女孩。不是不知道的，那么長時間她對易小邪的感情，但她一直藏得很深。可是她終于等到了，我呢？
　　我去參加易小邪的婚禮，第一次看到他穿西裝的樣子，不是不好看的，他那么高，而且挺拔，換了一個發式，人就格外得俊朗。濕兒站在易小邪身后，很羞澀很友好地沖我笑。愛情是化解一切仇恨的良藥，何況，我知道易小邪并不恨我，即使我傷到的，還有他的自尊。
　　他沒有問凌風，但是在最后我要離開的時候他說，不管發生什么，別傷害了自己。你是那么一個直接的不會轉彎的人。有些東西，如果注定了失去，就不要在意了。
　　我愣了一下，原以為粗枝大葉的他不會知道的，我性格中最弱的環節，原來是那么長的時間，很多東西，被我忽視了。可是他最后的那一句話是什么意思？我來不及問了，那天，是他結婚的日子。
　　
　　五
　　
　　想要個結局的愿望在易小邪的婚禮后越來越強烈。而凌風，卻又要飛了。我去機場送他，想知道的，只有歸期。反正是飛，上海和加拿大都沒有區別。
　　凌風的背影很好看，我一直看著那個背影消失在出境口。然后轉回頭來的時候，看到一個女子站在面前。
　　她說原來是你，原來凌風是為了你。
　　卷發，臉窄窄的，很高很瘦，帶了深色的太陽鏡。我只見過她一次，但有時候一次就夠了。
　　會怎么樣呢，我飛快地想。可是她真的太高了，如果我要看著她的眼睛說什么就要仰起頭。她說我們去旁邊的酒吧坐一坐。
　　她說你知道凌風去了哪兒？上海，我說，我看到他的機票。
　　她哼了一聲。上海，你為什么不知道上海有另外一個女人。
　　你是說，凌風已經結婚了？我抬起頭盯著她藏在眼鏡后的眼睛。
　　你真的很傻，結婚有什么可隱瞞的。不過，是那個女人讓他活成這樣，沒有她，他就是最窮的男人，連一分錢都沒有。在這個城市，他也不過是那個女人的道具……
　　你撒謊，我說。你恨我們所以你撒謊。我有些激動。
　　你的腦子能不能轉轉彎。她攤了攤手，我恨你們我才不撒謊的，他不在乎我所以什么都可以對我說，但是就算他愛你，事實也是這樣的。愛你可以，你們，不會有結局的，你以為一個習慣了養尊處優的男人會因為愛情而放棄富貴榮華，你怎么那么傻。
　　她的背影也很好看，飄呀飄的像一種有顏色的風。
　　我不能夠打凌風的電話，他在天上。
　　那天晚上很晚了，我一直待在熟悉的那個聊天室，后來我問所有在線的人，一個男人會為了愛情放棄榮華富貴嗎？我不在乎那是真的，只要他會為我放棄。
　　我很快得到了一致的答案，不會。但是后來，有一個人，他忽然說，也許會，如果你更富有。
　　逃離網絡我趴在鍵盤上哭了，一堆的亂字符，然后，死機了。
　　3天后，我發了一個郵件給凌風，留下一句話，難道她們說的都是真的？
　　他沒有回答我，很久很久，他保持沉默。
　　于是我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這一次，沒有了歸期。
　　易小邪說不管怎樣都不要傷害到自己。但是我還沒有學會計算這種傷害的深淺。
　　愛是什么，生活是什么，我這樣一個女人，卻一定要等到走投無路了才明白。如果我還可以回頭，身后，還有沒有岸，有沒有呢？
　　 責編/畢春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