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成為國粹,至今已有二三百年的歷史。其間涌現過許多名噪一時的杰出演員,但其中出色的女須生卻寥若晨星。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上海灘曾經出現了一位十分耀眼的人物,她就是被譽為梨園“冬皇”的孟小冬。
“冬皇”出世
孟小冬出生于1907年農歷冬月十六,因而取名叫小冬。她出身梨園世家,祖父孟七出身徽班,擅演文武老生兼武凈,她的父親、伯、叔都是京劇演員,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下,孟小冬別無選擇地走上了從藝的道路。她9歲開蒙,向姑父仇月祥學唱老生,12歲在無錫首次登臺,14歲就在上海乾坤大劇場和共舞臺先后與張少泉(電影明星李麗華之母)、粉菊花、露蘭春、姚玉蘭同臺演出,表現出了大角風范,取得了不俗的成績。當時的評論界贊她“扮相俊秀,嗓音寬亮,不帶雌音,在坤生中已有首屈一指之勢”。在北京定居下來之后,她拜京劇音樂家、名琴師陳彥衡為師學習譚(鑫培)派唱腔,而后拜陳秀華為師,并得到名票王君直的指點,又與言菊朋一起切磋表演藝術。她在北京三慶園、新明戲院演出的《探母回令》、《擊鼓罵曹》(仍由名琴師孫佐臣伴奏),使她聲名大震,被時人稱為“冬皇”。與梅蘭芳分手之后,又師從余派名家余叔巖,并在其逝世后繼承了這一派的衣缽。
孟小冬一生與戲劇結下了不解之緣,但是她之所以能夠在戲劇史上留名,并不僅僅在于她的戲唱得好,還基于另外兩個原因——一是孟小冬的崛起,為女演員在京劇舞臺上爭得了應有的地位。她一躍而成為大演員后,深獲輿論的贊揚;二是她與生命中的兩個男人的離奇故事。
情定梅蘭芳
1926年下半年的一天,是當時北平政要王克敏的半百生日。
當時王克敏擔任財政總長,又兼銀行總裁。既然是戲迷,他過生日當然要大唱堂會戲。這天,到會的可以說都是北平城內數得著的人物,其中也不乏名伶俊秀。風華正茂、名滿京城的當紅須生孟小冬,和舉世聞名、眾望所歸的青衣花衫梅蘭芳,自然均在被邀只之列。
在酒席筵前,大家正在商量晚宴以后的戲,座中忽然有個人提議,應該讓孟小冬和梅蘭芳合演一出《游龍戲鳳》。提議者說:“一個是須生之皇,一個是旦角之王,王皇同場,珠聯璧合。”眾賓客聽了紛紛鼓掌,全體贊成!
這是一出生、旦對兒戲,唱做并重。梅蘭芳常演這個戲,并多次與余派名家余叔巖合作。而孟小冬呢,雖然師傅曾經教過這個戲,但在此之前尚未演過。這次出乎意料,來了一個突然襲擊,事先不知,原以為還是唱一出《坐宮》。現在想現排也來不及了,只好“臺上見” !
所謂“藝高人膽大”。18歲的孟小冬在從未正式登臺演過此戲的情況下,居然敢和梅大師“臺上見” !連她的師傅仇月祥在臺下也為之捏把汗,擔心把戲唱砸! 可是,演出的結果出奇得好,得到了在場的戲迷和觀眾的一致贊賞和歡呼。
一個是伶界大王,一個是坤伶須生泰斗;一個如日中天,一個光艷爍人,可謂旗鼓相當。一段時間,兩人形成了打對臺的局勢,雙方營業額不相上下。而且兩人在堂會中不斷合作,同臺演出了《梅龍鎮》《四郎探母》等,后來又一度在開明大戲院聯袂演出《二進宮》。二人本是梨園同行,相互欽羨,惺惺相惜;不斷的合作又使二人加深了了解,終于互生愛慕之情。
本來孟小冬的姑父仇月祥對梅孟這樁婚姻是持反對態度的。因為此時的孟小冬,正如樹可搖錢,盆可聚寶,一結婚,肯定就不會再唱戲了,而且即便唱,也肯定跟著梅蘭芳去了。怎奈小冬本人像吃了秤砣鐵了心,事情也就只好如此了。
梅孟這場愛情,經過雙方的努力和友人的鼎力撮合,已是水到渠成。經過幾次醞釀,良辰吉日定在1927年春節過后的農歷正月二十四,洞房花燭就設在東城東四牌樓九條35號馮裁的公館里。梅孟均是新潮觀念,頭腦里沒有封建意識,什么生辰八字,瞎子算命,一切全免。
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簡單注定了這段姻緣會因為簡單而崩潰,還是簡單本身就是一種疏忽。正像后來的孟小冬在回憶中提到的那樣,當初的興之所至,只是一種不太成熟的思想沖動而已。
孔雀東南飛
其實在第一次遇見梅蘭芳的時候,孟小冬就知道他是有家室的人,01abde84c31367da8ef01c34944a2084但是固執而堅持的她卻始終抱著那份少女的單純和對自己生活的理想與梅蘭芳生活在了一起,并從此幻想著天長地久地生活。終于有一天,當偶然的事件在他們中間發生時,那本來就不是很穩固很堅定的感情終于因為這一點小縫隙而裂開。
孟小冬歷經曲折終于與梅蘭芳相愛并同居,為了避開梅蘭芳家里人的擾亂,他們另外在城東內務部街一條胡同里租了一間小屋子,這種事在舊社會本是司空見慣,不足為怪的。
然而孟小冬嗓寬韻厚,扮相俊美,臺風瀟灑,蜚聲菊苑,不知傾倒了多少戲迷。有個戲迷對孟小冬的癡狂發展到了極致,眼見小冬嫁給了梅蘭芳,他因愛生恨伺機報復,可是陰差陽錯,射死了在梅家做客的張漢舉。血案之后,社會輿論大加炒作,一時沸沸揚揚,種種緋聞撲面而來。
孟小冬和梅蘭芳在一起不久,梅蘭芳的嗣母就去世了。以為已是梅家一員的孟小冬前去梅家戴孝,卻被梅蘭芳的夫人福芝芳羞辱。于是便遷怒到梅蘭芳的身上,再加上對于梅蘭芳遇刺的事,還心有余悸,她決定和梅蘭芳分手。當梅蘭芳來到她家時,她聽著門外如急雨般的敲門聲,卻始終不敢開門,她害怕自己一時心軟又會讓痛苦延續。梅蘭芳撐著傘在雨中等了一夜,才悵然離去。誰知道,這一離去,竟然就成了此生的永別。數年后梅蘭芳重返京都時,孟小冬已視梅郎為陌路,一生再未與語半句。
下嫁杜月笙
造化弄人,當小冬自以為與梅蘭芳的金石姻緣消逝的時候,她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一生最華貴也最平凡的部分,居然是下嫁給一代梟雄杜月笙之后的生活。在后來的日子里,她逐漸地了解到杜月笙作為黑道老大的另一面:他不是一個粗人,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是孟小冬唯一的知音。
杜月笙對孟小冬的情分也早在1925年就開始了。1929年他雖然娶了名須生姚玉蘭,但對孟小冬依舊念念不忘,試圖找機會接近她。
1936年孟小冬應杜月笙的邀請為黃金大戲院揭幕剪彩,其后在此演出20余日。因為孟小冬是杜之四夫人姚玉蘭的密友,演出期間理所當然地住在姚玉蘭處——18層公寓(今錦江飯店)。這樣孟杜的接觸就頻繁起來了。
抗日戰爭中,杜月笙移居香港。
由于杜月笙對孟小冬念念不忘,自然對孟小冬的情況就分外留心。在日寇鐵蹄蹂躪下的北平,孟小冬憑著堅韌的意志,非凡的才氣和對藝術執著的追求,終于執余派之牛耳。杜月笙對其欽佩愛慕之余,尤憐惜其個中的甘苦。因而1946年,已返回滬上的杜月笙,又讓總賬房黃國棟寫信給孟,催其南下。孟小冬由于想念密友,也就不再推托。姚玉蘭的噓寒問暖,杜月笙不露聲色的敬重體恤,使她感到數年來未曾有過的溫暖,她那孤苦無依的心靈又找到了依托。孟小冬感動于杜月笙數年來的情深意重,加上姚玉蘭的一再撮合,此次赴滬不久,終于以身相許。
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孟小冬隨杜一家遷居香港。
此時的杜月笙已是年逾花甲一病翁,自入杜門后,孟小冬就自然地挑起了侍奉杜月笙的擔子。而侍疾也似乎成了她不可推卸的責任,因為她的相伴已經成了病入膏肓的杜月笙不可缺少的安慰。
自入杜公館以來,孟小冬一直沉默寡言,對一切看不慣、聽不得、受不了的事情都漠然置之。但1950年的某一天,傲岸的她卻迫不得已,淡淡地說了句至關重要的話。那天,杜月笙當著家人的面,掐指計算遷法需要多少張護照。當他算好了需要27張時,孟小冬淡然的聲音突然飄了過來:“我跟著去,算丫頭呢還是算女朋友呀?”一語道破實情。杜月笙一愣,當即宣布要與孟小冬成婚。那一晚,杜月笙下了他那幾乎離不開的病榻,由人攙扶著,充當新郎;孟小冬的臉上也現出了笑容。
余韻彌散的終結
杜月笙死后,孟小冬獨居香港,深居簡出,專心教授弟子。
1967年,孟小冬因親友均在臺灣,為避免孤寂,便遷到臺北定居。
光陰荏苒,轉眼間10年飛逝,孟小冬已近古稀之年。1977年5月25日,一陣劇烈的哮喘之后,她突然昏迷過去,送至醫院搶救無效,延至26日午夜,終因肺氣腫和心臟病并發癥去世。
“只是一切都過去了罷。”
這句當年孟小冬時時掛在嘴邊的話,到了最后,居然成了她唯一的安慰。
當暮年的孟小冬一個人在香港守著那份寧靜,并以自己的畢生心血教導著后輩們時,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從上海走出去的名伶了。她的一生,繼承了余派京劇的衣缽,而正是這衣缽,讓她的一生有了不可磨滅的傳奇。“冬皇”的故事,到最后只是一個余韻彌散的無奈終結。梅孟、杜孟的故事,到最后也如繁花落盡般只剩纖塵。對于沒有經歷過那個紛爭時代和沒有感受過那些悲歡離合的人而言,孟小冬的傳奇永遠值得人們在情感的世界里回味。但是,當她的時代過去之后,我們便只有在偶爾聽到黑膠老唱片里那蒼涼的唱腔時,才會想起那個特立獨行的名伶。她曾經是一位雍容華貴的絕代佳人,然后是一名歷盡辛酸的薄命女子。
這,是不是一種遺憾,或者說叫做悲劇?
責編/高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