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早已破裂的父母,為了我的成長,忍受著無愛的生活,簽了份離婚協議,等我完成學業參加工作后就分手。二十多年來,我親眼目睹了父母在無愛的婚姻中的痛苦,為報答他們,我決心幫助父母解脫……
上大學前,我看到父母的離婚協議
1983年10月6日,我出生在成都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爸爸是一家雜志社的副總編輯,媽媽是一所大學里的音樂教師。表面看,我衣食不愁,父母有文化收入又高,應該是非常幸福的了。可是有誰知道,我從小到大,始終是在冷冰冰的無愛的家庭里度過的呢?從我懂事那天開始,我整天面對的就是爸爸嚴肅的面孔、媽媽憂郁無奈的臉。爸媽雖同居一室卻像是一對陌生人,他們很少說話,每天都在各忙各的。到我上初中時,爸爸媽媽就分居了。即便是這樣,封建軍閥家庭出身的爸爸(爸爸的爺爺是舊中國某地有名的軍閥)在家里仍然堅守著他的霸氣。吃飯時,坐在飯桌前等著媽媽給他盛飯;飯后,等著媽媽用紫砂小壺給他泡茶。有時媽媽在樓下同鄰居們聊天兒,過了爸爸規定的時間沒回來,爸爸就會毫無顧忌地打開窗戶,對著樓下大喊:“梁長君,回來做事!”喊過,“哐”地一聲關上窗戶。每當這時,媽媽回來就會指著爸爸的鼻子大喊:“你不要以為你的爺爺是臭軍閥你就可以這樣拿人不當人!我家也是富豪,但我爸爸從來不要下人端一杯水。人和人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你要學著尊重別人!”喊過,媽媽就會把自己關在房里無聲地哭泣。
不知怎地,在感情上,我是站在媽媽這一邊的。曾經有許多次,我不解地看著被霸氣的爸爸氣得流淚的媽媽,我不明白媽媽為什么能夠忍氣吞聲地同爸爸在一起生活下去,不明白辦什么事都干凈利落并早有成就的媽媽為什么遲遲不同爸爸解除這無愛的婚姻。
2001年7月,我高中畢業后考上了大學,在通知書發下來的那些日子里,媽媽高興極了。與此相反,爸爸雖然也為我考上大學高興,但我發現爸爸一個人獨處時,臉上總是一副憂郁的神情。在家里的最后一夜,媽媽要求我住到她的房間里。那天夜里,媽媽淚眼婆娑地,第一次給我講了她和爸爸的戀愛史:媽媽大學畢業后就分到她現在任教的這所大學里來了,那時,受氣的爸爸也在這所大學里教書。按理,聰明漂亮的媽媽是不會把目光停留在刻板木訥的爸爸身上的,要知道媽媽在大學里曾是校花呀!而且媽媽有一個戀人。那人在學校為一句話受了處分,離開了媽媽。可是,有一天學校開整風會,爸爸的一句話就把媽媽的心打動了。那天,學校里一個平時大家都討厭的領導不厭其煩地講著,讓大家開展自我批評,狠挖思想深處與革命不相符的、落后的東西。吃飯的時間早已到了,大家煩得都皺起了眉,但誰也不敢說什么。這時,爸爸坐在那里,頭也不抬地大聲說:“別只讓別人說,先說說你自己吧!”只這一句話,在那個特定的環境里,媽媽就非常欣賞爸爸,覺得爸爸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后來,在同事們的攛掇下,他們結婚了。當罩在爸爸身上的那層男子漢的面紗脫落下來以后,媽媽才看清爸爸男尊女卑、唯我獨尊的真面目,兩個人開始了無休無止的吵架。可是在他們都煩透了對方,準備離婚時,我降生了。
說到這里時,媽媽嘆了口氣。媽媽說:“晶晶,我的女兒,你不知道,是你維系了我們這個家,維系了我和你爸之間無愛的婚姻。”看我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媽媽接著說,“我們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在你兩歲那年冬天,我同你爸吵了最兇的一架,我的心徹底涼了,誓死要同你爸離婚。就在我們兩人準備去法院時,你得了肺炎,看著嗷嗷啼哭的弱小的你,我的心針扎一般疼起來,我突然決定,不離婚了,我不能讓你一個小姑娘成為沒有爸爸的孩子。為了你,我什么都能忍。我同你爸簽了一張婚姻契約,我要你爸答應我,等你大學畢業有了工作后,我們再離婚!”說完,媽媽用顫抖的手從衣柜底下的抽屜里拿出一張折疊著的紙。我看見了媽媽娟秀的字:“孩子是無辜的,我們既然生下她來,就應對她負起責任,不能讓她忍受無父或無母的痛苦,因此,我們暫不離婚,待孩子長大,大學畢業后,我們再辦離婚手續。”紙上有爸爸媽媽的簽名,還有按下的紅紅的指印。我感到我頭腦里一片空白,我萬萬沒有想到,在爸爸媽媽的婚姻里還有一張這樣的契約。我倒在媽媽的懷里,淚水恣意地流淌著,我感到我18歲的天空塌了。
現在我才知道,媽媽的臉上為什么總是掛著哀愁。原來不愛也是一種折磨。
第二天,我沒讓爸爸媽媽送我去車站,一個人踏上了南下的列車。也許是那張婚姻契約對我的刺激太深了吧,在大學里,我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學習刻苦的學生。夜里,我常常在夢中驚醒,想著媽媽近20年來為了我忍受著無愛的婚姻,讓青春和生命一寸一寸地流失,心里像被刀子剜割那樣疼。
為了他們,我為爸爸找了一個女人
2005年7月,我大學畢業了。
7月24日,我從上海回到了蓉城。當我大包小包地拎著行李走進家門時,正坐在桌前吃飯的爸爸媽媽都有些吃驚。我看到媽媽氣色很好,爸爸卻仿佛大病了一場,臉色蒼白,拿著筷子的手不停地在發抖。晚飯后,爸爸用商量的口氣對我說:“晶晶,能不能陪爸爸坐一會兒,爸爸有話對你說。”我感到十分驚訝,20多年了,從我懂事起,爸爸在我心中的形象從來都是強硬的、說一不二的,爸爸從來沒用商量的口氣跟我說過話,語氣也從來沒有這樣柔和過,更沒有在語調中流露出憂傷。不知為什么,面對爸爸時,我心里竟涌起了一絲憐憫和疼痛。看媽媽把她的房門關上了,爸爸說:“晶晶,你上學走的時候,你媽媽把什么都給你說了。現在你大學畢業了,我們就該履行那份婚姻契約了。我們的婚姻不成功,愧對你了,我們讓你得到的幸福和溫暖太少了,我對不起你。我不知道她的打算,只希望我和你媽離婚后,你好好陪著你媽,爸爸拜托你了!”我的淚一下子流了出來,猛地抓住爸爸的手,說:“爸爸,別說了,你和媽媽這么多年都挺過來了,難道現在就非得離婚嗎?”爸爸重重地點點頭,很無奈地說:“是的,非得離婚了,我和你媽兩個人性格太不合了,我同她斗了大半輩子,我們斗了個平手,都不投降,又不能磨合,只有離了。”爸爸不再說什么,只是疼愛地看了我一眼,回他的屋去了。
自從我回來以后,媽媽平時都是興高采烈的,但她卻遲遲不把離婚的事提到日程上來。有天夜里,我同媽媽做了一次深談,我說:“媽,你和爸都這么大年紀了,能不能對付著過,不離婚了?”媽媽認真地想了想,說:“這個事情我也想過很久,可是,想來想去我們還是得離婚,你爸這20多年,什么時候平等地對待過我?我什么時候活得像我自己?人只能活一生,我必須跟他離,用剩下的時間活得像我自己,找到我的愛。”我勸了好幾回,性格剛強的媽媽就是堅決不讓步。我知道媽媽的決心是不可更改了,我不再說什么。
那些天里,我發現媽媽格外關心起爸爸的身體。有一天,我看媽媽在一張紙上寫下了一行字:老頭子,你的病怎么還不好!媽媽在這行字下劃了很重的杠兒。我突然明白了,媽媽遲遲不提離婚,是想等爸爸身體好起來呀!媽媽在潛意識里還是放心不下爸爸啊!
就在這時,姜姨出現了。
其實,姜姨很早就進入爸爸的生活了。爸爸剛在學院教書時,姜姨是爸爸的學生,比爸爸小12歲。姜姨的丈夫是個三流演員一流情種,姜姨同丈夫一起生活了10年,丈夫時常被風流韻事纏著。無可奈何的姜姨只好同丈夫離婚了。在我的記憶中,有許多次媽媽賭氣不料理爸爸的生活,都是姜姨上門來勸解,并幫助做家務的。因此,當那天姜姨再次來我家時,我的眼睛突然亮了,我發現姜姨是那么適合爸爸。
爸爸媽媽的婚姻已經死了,何必要讓它無限期地拖下去呢?我找了編輯部里爸爸最好的朋友,把爸爸媽媽的婚姻狀況跟他說了,請他做媒撮合爸爸和姜姨的事。沒想到,爸爸的那個朋友一說,爸爸和姜姨都同意了。
當媽媽知道這件事情后,先是有點吃驚,接著很快就平靜下來。她把姜姨請到家里,當著姜姨和爸爸的面說:“小姜,這些年來,我們無愛的婚姻你是知道的。晶晶她爸不適合我,但他可能適合你。你能取代我,說真的,我謝謝你。霸氣是他的缺點,但他不拈花惹草,很有思想,工作也好,這是他的優點。”送走了姜姨后,媽媽直視著我說:“晶晶,媽媽謝謝你,你給你爸找了一個愛他的女人,你推了我一把,我再也沒什么猶豫的了,你幫我解脫了。”媽媽決定和爸爸離婚后,她什么東西都不要,凈身出戶。
媽媽學校的領導理解、同情媽媽,特意借給媽媽一間房,讓離婚后的媽媽住。
媽媽離去,在意外中帶回了幸福
2005年12月8日,冷戰了20多年的爸爸媽媽終于離婚了。離婚時,媽媽53歲,爸爸已經56歲了。從法庭出來,媽媽拉著我回了我們原來的家。媽媽在同爸爸辦離婚手續前,征得了姜姨的同意,親手給爸爸布置了新房。媽媽和爸爸的臥室成了爸爸以后的新房,新房里的地毯、床罩、窗簾等等都是媽媽親自選購、親手鋪設好的。現在媽媽就像一個局外人,領著我,在我們曾經生活了20多年的家里,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挨著看,眼眶里淚汪汪的。在爸爸和姜姨的目光注視下,媽媽用手摸遍了所有的家具、飾物,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沒有愛了,誰也留不住。
離婚后的媽媽性格上似乎有了變化,過去,她和我無話不說,嘻嘻哈哈,像年輕人一樣。而現在,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愛說愛笑、開朗樂觀了。她常常一個人坐著,一言不發,時常有意無意地打著電話,仿佛在找什么人似的。她沒有去學校借給她的房里住,而是把她簡單的行李搬到我的單身宿舍里,和我住在一起。我感到媽媽的孤單,心里針扎一樣的疼。我曾幾次對媽媽說:“媽,女兒想知道,你是不是很孤單?女兒幫你們履行了20多年前的契約是不是錯了?媽媽,你再給我找個爸爸吧!”每到這時,媽媽總是輕輕一笑,說:“晶晶,媽的事不要你管了,媽這一生不缺少友誼,而是缺少愛情。就讓緣分來做決定吧,碰上能夠產生火花的我們就結合,碰不上就算了!我已經在愛情上輸了20多年,我再也輸不起了。”
2006年春節剛過,有一天,媽媽回來說她已在學校里辦了提前退休手續,要到外地去。我哭著勸媽媽不要走,我們娘倆一起生活,一個人出外沒人照顧,我放心不下。但媽媽去意已決,說又不是不回來,只是出去散散心而已。我沒有辦法,只得勉強同意。
我知道,在促成爸爸媽媽離婚的問題上我無法判斷是對還是錯,我該不該幫他們履行那20多年前的婚約。爸爸媽媽是爭吵了大半輩子,他們的婚姻確實是無愛的婚姻,但是,他們畢竟相依相伴走過了大半生。也許他們在這么多年的婚姻中對對方已產生了依賴,正是這種轉變為親情的依賴支撐著他們走了過來。生活中不是有許多對夫妻吵鬧了一生又廝守了一生嗎?
不知媽媽在漂泊的路上會有怎樣的際遇,我祈禱媽媽能早日找到她的幸福。
因為媽媽,我每天在焦慮和困惑中生活,給她打電話,不是打不通就是關機。只有一次,她給我打了一回電話,告訴我不要操心她,希望我努力工作。
我幾次到父親那里了解媽媽的消息,全是失望的回答。爸爸和姜姨也非常著急,多方托朋友打聽消息,父親幾次眼含淚水嘆著氣,自責著。
無奈,我只能祝福媽媽,但愿生活得比我們想象得好!意外的是,第二個月底,媽媽帶著一位精神瞿鑠的伯伯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眼前一亮,與媽媽相擁而泣,嘴里喃喃地嗔怪著:“媽媽,你太狠心了,我們多著急啊,你沒吃什么苦吧!”媽媽噙著眼淚笑著說:“晶晶,讓你牽掛了,媽媽對不起你,但我出去很充實,還給你帶回了一位即將做你的后爸的他!”媽媽一邊說著,一邊指著旁邊的那位伯伯。
我愕然,媽媽解釋道:“我不是給你提過我大學時的一個初戀情人嗎?這么多年難為他了,受處分后,政治剝奪了他愛的權利,但他心里一直戀著我。畢業后,他被分配到大西北,愛情執著的他發誓非我不娶!這些年,他一直關注著我,把對我的愛埋藏在心底,并化作工作的全部力量,這不,他已經是湖南的知名專家了。他多方托朋友了解我的情況,知道我離婚后,又托人找到了我的電話,給我發過短信,但我沒給你說過,我想去了解到真實情況后再說。結果確實這樣,我很感動。他這么執著,這些年,他在感情上不知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我對不起他……”
伯伯在一旁也直抹眼淚,嘴里卻說:“哪里哪里,不經一番風霜苦,哪及梅花撲鼻香嘛,這不我們已經走到了一起,應該慶賀,值得慶賀!”
那天晚上,我們請爸爸和姜姨去餐館撮了一頓,大家的高興勁兒就別提了。4位老人在一起,簡直太興奮了,有說不完的話,那晚,他們一直聊到凌晨。
責編/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