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于跟共產國際叫板的向忠發

1927年7月大革命失敗以后，共產國際和中共中央在總結教訓的時候，把矛頭對準了中共黨內的知識分子，提出了“改造”黨，“重造”黨的口號#65377;“改造”的方法有二:一是大量吸收產業工人入黨;二是大力提拔黨內工人分子到各級領導崗位#65377;大革命期間，因在武漢地區領導工人運動而嶄露頭角的向忠發，在中共“八七”會議上以全票當選為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委員#65377;1927年10月，向忠發率中共代表團赴莫斯科參加“十月革命”10周年大型慶?；顒?，后任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65377;由于其不俗的表現，日益受到斯大林和共產國際的賞識#65377;而面對問題成堆的中共黨內，共產國際排斥#65380;輕視知識分子，一心想從改造黨內成分入手給中共尋找一位工人出身的領袖，從而確保中共的無產階級政黨性質#65377;正是在這種大背景下，向忠發于1928年6月在中共六屆一中全會上成為中共中央總書記#65377;

平常人皆以為向忠發既然是共產國際一手提拔上來的，他對共產國際必然是唯唯諾諾，其實不然#65377;總的來看，向忠發在任期間對共產國際確實保持了相當的忠誠，但在一些個別問題上，并不代表他沒有自己的意見和想法#65377;向忠發與共產國際發生的大的沖突有兩次，言辭之激烈，態度之強硬，實令今人吃驚#65377;

“如果中國黨犯錯誤，遠東局可以給以糾正，同樣，如果遠東局犯錯誤，我們也要與之作斗爭#65377;”

在蘇共黨內斗爭激化的情況下，1927年7月共產國際召開執委第十次全會，提出了反右傾#65380;反調和#65380;反取消派的問題#65377;這實際上代表了共產國際進一步向“左”轉#65377;駐上海的共產國際遠東局接受了十次全會決議并通過了自己的一個決議#65377;該決議嫌中共中央還“左”得不夠，指責中共中央在三個問題上犯了右傾錯誤，即富農問題#65380;赤色工會問題#65380;與國民黨廣西省主席俞作柏的關系問題#65377;

向忠發得知該決議后大為光火，立即抨擊遠東局“是一貫的右傾錯誤#65377;吹毛求疵來指責中央，掩飾他們的錯誤”#65377;此前，向忠發已在黨內提出了反右傾的問題#65377;遠東局決議最終要送交共產國際，這勢必影響到共產國際對向忠發主持工作以來的整體評價問題#65377;1929年12月6日，向忠發主持召開中央政治局會議，討論遠東局決議#65377;會議認為，如果接受這個決議，就會損害中央的威信，并在客觀上助長各種錯誤傾向#65377;中共黨內的路線政策和工作部署都是正確的，恰恰是遠東局有一條“一貫的右傾路線”#65377;會議明確要求遠東局修改決議，并為此提出抗議#65377;晚上，向忠發同遠東局會談，要求遠東局召開專門會議討論決議，并吸收中共參加#65377;

12月10日，雙方第一次聯席會議召開#65377;遠東局建議由其工作人員奧斯藤提出聲明，然后由一位中國同志作出答復#65377;向忠發當即反對:“我們不同意#65377;這個問題應該大家來談#65377;”遠東局負責人羅伯特只好同意另外舉行一次會議以便每一個人都可以發言，但兩次會議雙方都是各說各的理，并相互指責，沒有達成任何諒解#65377;

遠東局和中共中央雖不是上下級關系，但遠東局畢竟是代表共產國際來具體指導工作的#65377;遠東局代表要求中共領導人對共產國際代表應當“規矩一點兒”，并貶低中共中央的領導能力，指責他們在許多問題上犯糊涂#65377;而中共領導人則要求遠東局解釋為何試圖取消游擊戰爭，為何認為英美有相互勾結以穩定國民黨政府的可能，為何對陳獨秀抱有幻想等問題#65377;

兩次會議不行，雙方只好于12月17日舉行第三次聯席會議#65377;一番唇槍舌劍后，向忠發代表中央作了總結:“聽了同志們的所有發言，我沒有從中找到對核心問題的答復#65377;”他認為，在農民問題和赤色工會問題上，中共已接受遠東局的批評，并作出了各類決議，“但是你們在答復中說，我們沒有接受你們的批評，并且你們沒有對我們的問題作出任何答復#65377;這是很危險的”#65377;至于俞作柏，“你們提到的情況不是事實#65377;我們是布爾什維克，必須實事求是地執行指示#65377;我們要求遠東局糾正這種做法”#65377;在陳獨秀問題上，向忠發向遠東局指出:“我們不能接受你們的意見，而相反，應該反對你們的意見#65377;”并同意把這個問題提交共產國際解決#65377;最后，向忠發明確告訴遠東局:“以后，如果中國黨犯錯誤，遠東局可以給以糾正，同樣，如果遠東局犯錯誤，我們也要與之作斗爭#65377;”

在12月24日召開的政治局特別會議上，中共領導人群情激憤，紛紛指責遠東局不實事求是，搞誹謗，奉行調和主義#65377;向忠發認為:“遠東局從它的工作一開始，毫無疑問就有右的傾向，所以這個問題必須由共產國際來解決#65377;”認為遠東局從根本上忽略了中共旨在反對右傾的基本路線和實際工作，在陳獨秀問題上“猶豫不決，搖擺不定”#65377;并建議派一名同志去共產國際詳細匯報工作，要求“必須進行有力爭論”#65377;至于和遠東局今后的關系，向忠發警告:“既然他們有這種調和主義的路線，那么出現新的他們還是不承認的錯誤就是完全不可避免的”，“在同他們工作時，無疑我們應該注意出現新的錯誤的可能性”#65377;在如何應對國民黨宣布從1930年1月起廢除領事裁判權的問題上，會議也不同意遠東局的策略#65377;認為遠東局的觀點是機會主義和調和主義#65377;最后，向忠發自信地說:“星期六我親自去同遠東局談判，爭取(使這個問題)得到正確而明確的解決#65377;”

中共中央隨后上書共產國際，對遠東局的指責進行了辯解，并于1930年2月派周恩來專程赴莫斯科匯報工作#65377;匯報的中心內容就是這次爭論本身，尤其是中共中央自身同右傾作斗爭的情況#65377;向忠發認為這是需要“特別認真注意”的一點#65377;但這一狀并沒有告贏#65377;共產國際于7月份召開會議指出，羅伯特和遠東局的方針“基本上是正確的”#65377;同時也承認“中共中央政治局的方針總的來說是正確的”#65377;而遠東局和中共中央之間不能令人滿意的相互關系，“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中國同志不能完全正確地對待遠東局所作的，也是對中國黨領導人某些錯誤應該作的必要批評的結果”#65377;要求中國同志竭盡全力同遠東局建立正常關系#65377;

共產國際提出的路線，恰恰“證明我們不僅充分執行了國際的路線，并且給國際以很多的幫助”

中共中央政治局面對共產國際的最后裁決不得不表示服從#65377;但由于堅信遠東局的指責是無中生有，所以單憑共產國際姍姍來遲的一紙電文就想完全平息向忠發等中共領導人心中的怨氣是不可能的#65377;很快，在1930年6月至9月的“立三路線”期間，圍繞著中共中央的工作部署，中共領導人和遠東局之間又爆發了一輪更激烈的沖突#65377;

1930年6月1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通過了《新的革命高潮與一省或幾省的首先勝利》的決議，預示著新一輪的“左”傾錯誤開始占據黨內統治地位#65377;作為總書記的向忠發，對自己黨內“龐大而宏偉”的暴動計劃是鼎力支持#65380;全力推動的#65377;但這一決議卻遭到遠東局的堅決反對，稱如此重大的行動必須經過共產國際的許可#65377;而中共領導人則堅信中國革命高潮已經來臨，形勢不等人#65377;向忠發抱怨遠東局總是拿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故意刁難，聲稱對于這種純粹“強奸式的批評，我們不能接受”#65377;

6月21日，受中共中央政治局委托，向忠發寫信給遠東局，指責遠東局不同意發表決議就是“要使黨中央的政治工作停頓下來”，“因此我們提出嚴肅的政治抗議”#65377;認為遠東局“想方設法把這一決議和共產國際的討論聯系起來”，實際上就意味著“破壞共產國際對中國黨的信任”，因此再次表示“嚴肅的抗議”#65377;向忠發指出:“擱置發表這一決議意味著把對革命的領導置于不顧#65377;”他明確拒絕遠東局的建議，并決定立即公布這一決議#65377;

由于對1929年12月份的爭論本來就不服氣，現在遠東局又公然干預中共黨內的重大工作部署，新賬老賬一塊算，向忠發這次對遠東局負責人羅伯特毫不客氣，大舉撻伐:“羅伯特斯同志一貫執行右傾方針，他在遠東局的工作確實妨礙了中國黨對革命的領導工作，也束縛了中國黨和遠東局之間的關系#65377;我們要求遠東局解除羅伯特斯同志的工作#65377;”

6月25日，向忠發又給在莫斯科的周恩來寫信，再次指責羅伯特“屢屢表現動搖和右傾”，要求周恩來“以政治局的名義堅決要求解除羅伯特斯同志在遠東局的工作”#65377;

7月27日，紅三軍團乘虛攻占長沙，這一事件給向忠發等中共領導人以巨大信心，使他們進一步確信奪取全國政權的革命高潮已經到來，并堅信中央的工作部署是正確的#65377;遠東局的阻攔純粹是“吹毛求疵”#65377;7月30日，中共中央接到共產國際來電，來電明確指出中共組織基礎薄弱，缺乏廣泛的工人群眾支持，不具備奪取政權的實力，黨現在的暴動路線是盲動和脫離實際的#65377;

對于熱血沸騰#65380;準備大干一場的中共領導人來說，這一來電使他們感到萬難接受#65377;8月1日及3日，中央政治局接連開會討論共產國際的來電#65377;由于對革命形勢的判斷確信不疑，由于真誠地相信中國革命已到緊要關頭，中共領導人幾乎人人指責共產國際不了解中國革命的實際情況#65377;向忠發也斷言:共產國際“還不能了解中國實際情況”，它提出的路線恰恰“證明國際的錯誤”，“證明我們不僅充分執行了國際的路線，并且給國際以很多的幫助”#65377;向忠發堅信中央的工作安排是正確的，“如果中央機械的忠實的執行國際的電報，不僅是機會主義，而且使黨成為敵人奴隸的黨”，成為“革命的敵人”#65377;向忠發敢于指出共產國際犯有錯誤，而且是由他所領導的中國共產黨給了共產國際以很多的幫助，這話無論如何在共產國際內部也算是比較罕見的了#65377;

8月5日，向忠發代表中共中央政治局給共產國際主席團寫信，要求共產國際“重新討論”此前指示#65377;并認為“國際無從明了實際情況”的原因，是因為中共未將最近幾個月革命的迅猛發展形勢向共產國際報告#65377;“所以再將現在革命猛烈發展的情形電告，請求國際批準中央的決定，并立刻動員各國支部猛烈擴大保護中國革命運動，特別是予我們以實力的援助#65377;”

同日，遠東局寫信給中共中央，指責李立三反對共產國際，并開始搜集扳倒李立三的證據材料#65377;李立三的思想言行，無疑是得到了身為總書記的向忠發的大力支持#65377;遠東局想找李立三的麻煩，向忠發豈能袖手旁觀?

“今天或者遠東局宣布解散中央政治局并解散中共中央，否則我們還是要繼續執行我們的計劃……”

8月6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和遠東局召開的聯席會議上，雙方吵得不亦樂乎#65377;會議一開始，向忠發就直截了當提出三個問題:“遠東局是否認為中國黨政治局還存在，還是它認為政治局不再存在?”“遠東局是否認為政治局在實施對中國黨和中國革命的領導?”“遠東局是否斷定中國黨政治局在政治上已經破產?”

遠東局領導人羅伯特也不含糊，在承認中共中央政治局的存在和領導作用的同時，強調中共中央政治局出現了反對共產國際的危險傾向#65377;

向忠發譏諷道:“多么驚人的矛盾!你們自己承認最近兩年來黨的路線是正確的，為什么你們又要威脅黨的團結，把青年同志找去談話并在談話中表示反對黨的路線呢?政治局堅決反對這樣的做法#65377;如果遠東局認為政治局犯了嚴重錯誤，那它就應該中止政治局的工作#65377;”

羅伯特強調，中共中央政治局任何巨大而嚴肅的決定只能同共產國際一起作出，“要黨的團結嗎?不錯，但也要同共產國際的團結并接受它的領導”#65377;

向忠發道:“遠東局的答復是十分嚴重的政治錯誤#65377;又是一個矛盾:你們承認黨兩年來的路線是正確的，而現在突然變成錯誤的了#65377;我們贊同共產國際的路線#65377;只是共產國際沒有得到關于最近6個月來事態發展情況的消息，因此出現一些不大的策略分歧#65377;遠東局也未搞清楚最近半年來的事態發展#65377;”

羅伯特堅持道:“我們的譴責沒有矛盾#65377;最近兩年來路線可能是正確的，而現在不正確了#65377;”他認為中共中央和共產國際之間不是向忠發所說的“不大的策略分歧”，而是“不小的策略問題”#65377;指責“政治局竟不害臊把共產國際消息不靈作為論據”，“問題不在于存在分歧……問題在于你們在政治局里試圖決定世界革命的命運”#65377;

李立三在發言中，堅持認為中國革命正以十分迅猛的速度發展，應該利用一切機會而不是錯過時機#65377;“如果政治局有自己的看法，它應該讓共產國際知道#65377;”

當遠東局秘書杰克威脅要開除李立三“這樣的始作俑者”出共產國際時，向忠發勃然大怒:“這里沒有你說話的資格!”會議記錄寫道:“此時向(忠發)同志大聲喊叫，不讓發言者繼續發言，在翻譯開始第一部分之前，李(立三)同志給向(忠發)譯了一句話，向(忠發)開始大聲抗議并警告發言者不要繼續用這樣的腔調講話#65377;”

向忠發最后明確告訴羅伯特:“我是以國際執行委員和中共中央總書記的資格來這里討論工作的，不是來討論這些無原則的爭論的，更不是來聽那些不負責同志的發言的”，“今天或者遠東局宣布解散中央政治局并解散中共中央，否則我們還是要繼續執行我們的計劃，直到我們被停止工作為止”#65377;會議開到這種程度，也只能到此為止了#65377;

8月7日，向忠發代表中共中央政治局寫信給遠東局，再次聲明遠東局的指責“完全不符合實際情況”，“遠東局不應以個別講話中的幾句錯話及其錯誤譯文為借口作出令人難以想象的嚴重結論”#65377;對遠東局反對李立三的活動表示堅決抗議#65377;

8月8日，向忠發直接寫信給斯大林，認為共產國際之所以不同意中共中央的暴動計劃，“我理解這是因為共產國際執委會當時對中國的實際狀況了解不夠詳細，沒有收到關于革命飛速發展的詳細報告”#65377;請求斯大林給予支持#65377;“這不僅對于中國革命，而且對于世界革命都是十分重要的問題，因此請盡快給予答復#65377;”同日，在給共產國際執委會的電報中，向忠發代表中共中央政治局描繪了中國革命的整體形勢，提出:“因此你們不理解具體形勢#65377;請同意我們的決定#65377;請動員各國#65377;請保證給予最大的支持#65377;”

這一爭執最后在斯大林的斷然干預下才得以解決#65377;斯大林8月13日言辭激烈的談話，中止了中共中央遍地開花的暴動計劃，也使中共中央在和共產國際(主要是遠東局)這一次的爭執中徹底敗北#65377;李立三被勒令限期到莫斯科交代問題#65380;接受批判，向忠發的總書記職務也名存實亡#65377;

向忠發等人滿懷激情#65380;竭力維護的是荒唐而危險的“左”傾錯誤#65377;如果不是共產國際的制止和糾正，他們給中國革命將帶來更多不可預料的損失#65377;此后，向忠發迅速“墮落”，直至被捕#65380;叛變并被殺#65377;但他同共產國際發生的爭執，使我們得以了解他性格中的一個側面#65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