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若寂寞煙花

一

清衣走向自己常坐的座位時，她發(fā)現(xiàn)那里已經(jīng)坐著一個高大的男人。清衣一臉的無所謂，直直地走過去坐下，向侍者要酒，然后喝酒。

你不怕我會介意嗎？男人悠閑地喝著酒，目光炯炯有神。

如果你會介意，也許就不會坐在這個角落，對嗎？清衣說完，仰頭一骨碌喝掉大半杯酒。

我叫陸?zhàn)Ｄ莻€叫陸?zhàn)┑哪腥苏f完，嘴角微微上揚起一絲笑容，氣定神閑地搖著酒杯。男人表現(xiàn)瀟灑的慣常動作。

清衣對著他的酒杯發(fā)了怔。那是林楠最愛喝的酒，叫“行云流水”，喝的時候要一口氣喝完，然后感受肚子里的火辣。可是，這個白癡男人，卻一次抿一小口。

林楠的影子漸漸清晰，清衣心如絞痛，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這個狠心拋下自己離開的無情男人？

清衣仰頭喝酒，只有喝醉，她才會忘記楠已經(jīng)離開，忘記流淚。

清衣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完再倒，倒?jié)M再喝，清衣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直到有一個人按住她的手說你已經(jīng)醉了。

清衣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就往酒吧門口走，沒走幾步，身體已經(jīng)不聽使喚，直直地倒了下去。

這時，有人扶住了她，清衣聞到了熟悉的檸檬香味。是楠回來了，一定是楠回來了。清衣高興地想飄起來，她想睜開眼睛，好好地看他，可是，她喝得太醉了，她終于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在清衣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清衣的心里很暖，因為她感覺，楠已經(jīng)回來了。

二

清衣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4點多了。她靠在陸?zhàn)┑募缟希陉戰(zhàn)┑能嚴锼恕Ｇ逡滦褋淼臅r候才發(fā)覺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

清衣拿起披在身上的外套，有淡淡的檸檬香味飄來，那是林楠最愛的香水。她轉(zhuǎn)頭看旁邊那個熟睡的男人，短短的頭發(fā)，長長的睫毛，英挺的鼻子，還有好看的輪廓。

清衣看著看著，陸?zhàn)u漸變成了林楠。“楠，你回來了？”清衣情不自禁地叫出聲來，聲音顫抖，而她的手不知什么時候早就緊緊抓住了陸?zhàn)?/p>

清衣這一叫，陸?zhàn)┬蚜诉^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那一張梨花帶雨的臉，心里滑過一絲莫名的隱痛，他調(diào)侃說：“你醉了的時候把我當作楠，醒來的時候還是叫我楠，我跟他真的長得那么像嗎？”

清衣看清眼前的人后，訕訕地說對不起。陸?zhàn)﹨s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說：“本想把你帶回家，又怕你賴皮，要我負一輩子的責。”清衣眼睛瞪得大大的：“是你賴皮，想要我負一輩子的責吧？”陸?zhàn)┑难劾镩W過一種異樣的柔情，一本正經(jīng)地說：“如果真是那樣，你愿意嗎？”

清衣心里一顫，把臉別過去，說：“我們不過是前幾個小時才認識而已。”清衣的心里又若隱若現(xiàn)地出現(xiàn)了楠的影子。

到達清衣的公寓樓下時，清衣的嘴角輕輕蠕動了一下，她本想說“晚安”，可是卻發(fā)覺天已微白。清衣終于什么也沒說，萍水相逢，只不過是遇見了一個天涯淪落人而已，轉(zhuǎn)身，一切都將忘記。

清衣回到屋里，倒在床上繼續(xù)睡，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夢，夢里全是楠。那時候清衣才4歲，楠8歲。清衣因為貪玩，被媽媽訓(xùn)責了一頓，一向?qū)氊惏闶軐櫟那逡拢悴灰啦火埖卮罂奁饋恚Y(jié)果把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急得團團轉(zhuǎn)，怎么哄她她就是不理，恰好這時楠的媽媽帶楠到清衣家作客。楠一見到清衣，便跑過去哄清衣：“清衣乖，清衣不哭長大了給哥哥做新娘子。”清衣一看見楠，眼珠骨碌碌地盯著他瞧，馬上破涕而笑了。

而夢里出現(xiàn)最多的是楠23歲的生日那天，只有清衣和楠兩個人，屋里沒開燈，點滿了蠟燭，他們已經(jīng)是攜手相依的戀人。楠許愿后，將蠟燭吹滅。在飄搖的燭影里，清衣問楠許了什么愿。開始楠不肯說，后來經(jīng)不住清衣的哀求和威脅，便說了。他祈禱上天讓清衣先后愛上兩個男人。清衣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隨即便氣惱地說：“你希望我變老了變丑了時愛上別的男人，然后你自己去另外找一個美嬌娘，對不對？”林楠的眼里閃著淚花，說：“傻丫頭，我抱緊你還來不及，怎么會舍得拋棄你？只是，當有一天我先離開你時，你會多么孤單，多么憂傷。請你一定要愛上一個人，有一個人照顧你，那我也就放心了。”

清衣在濕濕的淚水中醒過來。這樣的夢，清衣不知做了多少遍。清衣麻木地梳洗，換衣服，然后去上班。

三

清衣是“歸來吧”酒吧的舞女，每天夜里11點，如果你到那個酒吧，你就會看見一個叫清衣的女子在小小的舞臺上跳舞。

酒吧里一如既往地喧囂，有人歡笑，買酒慶祝；有人憂傷，借酒買醉。

清衣的舞姿很美，有很多人捧她的場，他們會送來艷俗的玫瑰，然后暗示或直截了當?shù)貙λf要買她的青春。

只有陸?zhàn)┮粋€人曾對她說，你的舞，就像是風中破碎的花瓣。也只有陸?zhàn)┰鴮λf，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跳舞時是噙著淚水的。

而清衣不知道的是，陸?zhàn)┰谡J識她以前，已經(jīng)連續(xù)一個多月坐在暗處看她跳舞。她更不知道的是，陸?zhàn)┛此钑r心里是怎樣的失落。

清衣有了唯一的朋友。

然而，清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她記住了陸?zhàn)┑拿郑墒牵看蚊摽诙龅膮s總是“楠……”

每次，陸?zhàn)┛偸呛闷獾匦χＶ皇牵慨斶@時，他的眼里總會閃過深深的痛惜。終于有一次，陸?zhàn)┖戎疲抗饩镁玫啬曋f：“他究竟是怎樣的好，會讓你如此刻骨銘心？”

清衣默然，她并不是不想說，只是，千言萬語，她不知從何說起。

漸漸地，清衣習慣每天起床后，到窗臺看青花瓷里的梔子花，花很美，有些已經(jīng)枯萎，但清衣舍不得扔掉，那是陸?zhàn)┧偷模惶煲恢ΑＧ逡孪耄斢幸惶欤@些花只剩下殘枝，她仍可以坐在夕陽的余輝里，數(shù)曾經(jīng)有多少朵花盛開。

四

日子就在他們?nèi)艏慈綦x的關(guān)系中漸漸遠去。轉(zhuǎn)眼，到了情人節(jié)，酒吧爆滿，都是情人或是即將成為情人的人。

清衣跳舞時心里滿是悲涼，她想起物是人非。

下舞臺后，清衣倒酒就喝。清衣想倒第二杯酒時，有人按住了她的手。

“楠……”，清衣本來是想叫“陸?zhàn)保墒窃捯怀隹诰妥兞恕Ｈ缓笄逡驴匆婈戰(zhàn)┙┳〉谋砬椋劾锏幕鹧鏉u漸黯淡下來。

第一次，清衣心里有一種內(nèi)疚的感覺。于是，她向陸?zhàn)┚`放一個燦爛的笑容，說，我們?nèi)タ礋熁ò伞?/p>

午夜的煙花很燦爛地盛開，卻又稍縱即逝。整晚，清衣的大腦紛紛亂亂，而她想的最多的是：美好的東西是否都像這煙花那樣短暫，那樣沒有定數(shù)？

陸?zhàn)┧退厝サ臅r候已經(jīng)很晚，在樓下，清衣準備轉(zhuǎn)身進去。“不請我上去喝杯咖啡嗎？”忽然，身后傳來陸?zhàn)┑穆曇簟?/p>

清衣呆在原地，內(nèi)心掙扎不已。“只是，喝杯咖啡而已。”陸?zhàn)┑穆曇粼僖淮雾懫稹?/p>

清衣擰亮燈，小屋里有檸檬色的光芒，似乎因為一個人的到來而溫暖起來。

屋里只有速成咖啡。清衣把沖好的咖啡遞給他，陸?zhàn)┟蛄艘豢冢f：“也許磨的咖啡更好喝。”

清衣一怔，想起以前，她和林楠就是常常一起磨咖啡，那時候，整個小屋都有香味縈繞。

清衣的眼睛開始濕潤了起來，有人用手指輕輕抹去她的淚水，還有好聞的檸檬香味，“楠……”清衣剛想出聲，陸?zhàn)皣u”地一聲，“叫我陸?zhàn)瑥慕裉炱穑乙闾焯旖形谊戰(zhàn)阒幌胫乙粋€人，只對我一個人好，好不好？”陸?zhàn)┑穆曇魸駶竦摹?/p>

清衣耳邊響起楠的聲音，“如果我走了，請你一定要愛上一個人。”清衣把臉埋進陸?zhàn)┑男靥爬铮曂纯奁饋怼?/p>

五

清衣開始到陸?zhàn)┑墓旧习啵棠Ｌ靥琛?/p>

第一天上班時，清衣有些不安，她看見全公司的人都注視著她，因為陸?zhàn)恐氖帧?/p>

陸?zhàn)┦枪镜母苯?jīng)理，他向大家介紹時說：“清衣，模特的教練，也是我的女朋友。”

然后，清衣看見有人露出曖昧的笑容，因為許多人知道她是“歸來吧”酒吧的舞女。而沒有人知道的是，清衣曾是一所名牌大學藝術(shù)系的學生。

清衣想落荒而逃，可是，陸?zhàn)┚o緊握住了她的手，陸?zhàn)┱菩牡臏嘏o了清衣勇氣和力量。

后來，陸?zhàn)┏３榍逡伦鲲垼俸髞恚乔逡聻殛戰(zhàn)┳鲲垺Ｇ逡旅靼祝约阂焉钌畹貝凵狭诉@個叫陸?zhàn)┑哪腥恕?/p>

六

陸?zhàn)┫蚯逡虑蠡椤Ｔ凇败芭w”淡雅的廂房里，有薩克斯音樂低沉婉轉(zhuǎn)，是一首很經(jīng)典的情歌，那是陸?zhàn)┨匾獍才诺摹?/p>

然后，清衣看見陸?zhàn)┨统隽私渲福凹藿o我好嗎？”陸?zhàn)┮荒樀娜崆椤?/p>

清衣的眼睛濕濕的，這么大的幸福，清衣怕自己承受不起。

“給我兩天時間考慮，好嗎？”清衣溫柔地看著陸?zhàn)┱f。

清衣關(guān)了手機，獨自一個人去了故鄉(xiāng)的小城，她要告訴楠她要結(jié)婚了。

只是，當清衣看見楠墓碑上已經(jīng)發(fā)黃的照片時，淚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照片上的楠依舊意氣風發(fā)，依舊英俊挺拔，可是，如今他只能終日佇望旖旎而過的江水，笑看云卷云舒世間萬物從此與世無爭了。

也許，如果不是清衣的任性，楠不會離開。那時候清衣和楠賭氣，一頭扎進海水里不肯出來。楠慌了，跟著跳進海里。楠忘記了，他的水性不好，而清衣也忘了。

當清衣看見楠永遠地閉上眼睛時，大海、椰影、沙灘成了莫大的尖刺，一生都刺在清衣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清衣離開小城的時候想，是該把一切都告訴陸?zhàn)┑臅r候了，還要告訴他，我愛他。

回到公寓，清衣擰亮燈，赫然發(fā)現(xiàn)陸?zhàn)┱谏嘲l(fā)里，滿臉的憔悴和憂傷。

“陸?zhàn)鼻逡聞傁氤雎暎戰(zhàn)┮呀?jīng)先開口了，他緩緩地站起來，聲音沙啞：“你去見楠了，對不對？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去見他。”

陸?zhàn)M臉痛苦。“不是這樣的，陸?zhàn)鼻逡孪胝f話，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也許，是我該死心了。”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一枚戒指落進了垃圾簍。

陸?zhàn)┺D(zhuǎn)身離去，清衣想追，腳卻不聽使喚，眼睜睜地看著陸?zhàn)┑谋秤皾u漸消失。

陸?zhàn)┺o職走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開始，清衣以為過幾天陸?zhàn)┚蜁貋恚墒且惶臁商欤辉隆稍拢戰(zhàn)┚拖袷桥菽阆Я恕?/p>

清衣終于明白，王子在即將登上最后一層塔樓時，卻轉(zhuǎn)身離去，因為他放棄了。他永遠不會知道，公主是多么渴望和他一起離開。

從此，夜里11點的時候，在“歸來吧”酒吧，你依舊可以看見一個叫清衣的女子在跳舞，細心的你會發(fā)現(xiàn)，她的無名指上是戴著戒指的。

她的舞姿很美，很美，可就像是夜里的煙花，它很寂寞，很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