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省興國縣長岡鄉87歲的老紅軍鐘發鎮的一生可以說是充滿了傳奇與坎坷:他15歲參加紅軍長征,“爬”過瀘定橋,在炮火中為李先念翻譯了西安事變的電報,經歷了慘烈的古浪戰役后被國民黨部隊俘虜,做了4年苦力后,一路乞討回鄉,30多年后才恢復了紅軍身份……2006年4月,鐘老向我們講述了在長征路上他那艱辛的經歷。
戰戰兢兢爬過鐵索橋
我是1932年參加紅軍的,當時才13歲,是個地地道道的紅小鬼。記得在1932年冬的一天,我正在長岡鄉列寧小學讀書,在放學的路上看到鄉親們敲鑼打鼓送幾名戴紅花的青年去參加紅軍。為了保衛家鄉、保護窮人分到的土地,我決定也去當紅軍。第二天,當我瞞著爸媽,悄悄來到鄉蘇維埃政府報名時,工作人員說我太小不肯接受,后來,我賴著不走,軟磨硬磨,才答應送我去紅軍醫院當招呼兵,直到紅軍長征前夕,我都在紅軍后方醫院幫助照顧醫院的傷兵。1934年秋,我作為紅五軍團政治部的宣傳員跟隨中央直屬部隊參加了二萬五千里長征。
紅五軍團當時是長征中的后衛部隊,像我這樣的“紅小鬼”,幾乎是日夜不停地追趕部隊。首長鼓勵我說,只要跟著部隊前進,就是勝利,就完成了任務。
長征征途非常艱辛,隨時面臨著危險。特別是在突破湘江、烏江防線時,必須搶在國民黨部隊到來之前限時通過。為此,我們準備了3天3夜的干糧,一夜未合眼。餓了,咬幾口玉米;渴了,喝幾口路邊積蓄的雨水。
最終,我還是掉隊了。在搶奪瀘定橋的路上,我背著兩位傷員的行囊脫離大部隊越來越遠,第三天中午,我才到達鐵索橋邊。
瀘定橋橋高水急,一站到橋面上,鐵索橋就晃個不停,讓我暈頭轉向。我個子小,抓不牢橋兩邊碗口粗的護欄,嚇得心“撲通”亂跳,只好閉上眼睛,趴在先頭部隊鋪好的木板上,像蝸牛一樣戰戰兢兢爬著過了橋。
藏在暗處用刀砍馬腿
在紅軍長征路上的第一座大雪山——夾金山下,我終于追上了大部隊。紅五軍團政治部主任楊克明看到像小叫化子一樣的我,抱起來高興地說:“小鬼,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沒想到你竟能跟上來。”在二、四方面軍甘孜會師后我調入紅九軍學做譯電員。1936年11月13日,西路軍紅九軍占領了古浪城。
古浪是河西走廊的咽喉要地,古稱“虎狼關”,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馬步芳得知古浪失守,異常震驚,勒令少將參謀長馬元海不惜一切代價限期奪回,并增派大批援兵前往參戰。
這是西路軍歷史上一次悲壯的血戰。2萬余馬家騎兵駐扎在城外,而紅九軍此時僅有6500人。
一天凌晨3點,軍政委陳海松問我:“小鐘,徐總指揮有沒有什么最新指示?”“沒有。”陳政委看到我穿一件單衣凍得顫抖著回答,立即脫下自己的舊軍衣披在我身上:“一切只能靠我們自己了。小鐘,你怕嗎?”“不怕,政委。”“很好!”
鐘老回憶說:“當時我說不怕,是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形勢有多嚴峻。但是,我從軍政委身上看到了以前從未看到過的無奈。”
當時我就覺得不妙了。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死死盯住那臺再熟悉不過的收(發)報機,生怕錯過上級的任何指示。“有時候,千軍萬馬也比不過一個小小的電臺。”鐘老告訴我們,在戰爭中,電臺的人員都緊隨部隊領導活動,是受到特殊保護的。這也是他幸存下來的一個原因。
天剛蒙蒙亮,刺骨的寒風還在刮著,馬家軍揮舞著亮閃閃的馬刀又開始沖鋒了。11月16日,從清晨戰至黃昏,古浪城外的陣地前,尸橫累累。馬元海暴跳如雷,逼著他的部隊往前沖。
11月17日,馬元海搬來了飛機。一整天,古浪城陷入一片火海之中。“這一天,我們傷亡很大,基本上沒有子彈了。”鐘發鎮回憶說。
11月18日,一場空前慘烈的白刃格斗開始了。中午12時,守衛山頭的紅二十五師整個團全部壯烈犧牲了。馬家軍的山炮將城墻轟開了一道八九米寬的口子,他們揮舞著馬刀沖入城內。鐘發鎮說,關鍵時刻,政委陳海松率領軍部機關人員挺身而出,與敵人展開殊死搏斗。
“我人小,趁敵人不太注意,就躲避在暗處,專砍敵人的馬腿。”鐘老說,那一天,他到底砍了多少馬腿,自己都記不清了,反正刀刃砍卷了,臉上、衣服上全是血。
說到這里,鐘老半開玩笑地說:“如果是在長征中,有這些馬腿做糧食,不知能救活多少人的命哩!”
戰至下午4時,紅軍已所剩無幾。政委陳海松的左手也受傷了,血流如注。我沖上前去,說:“政委,你受傷了。”陳海松這才發現自己傷得不輕,左手已拿不住東西。我簡單為他包扎完之后,他又撿起駁殼槍,帶領戰士們向敵人沖去。
黑壓壓的馬家軍已把紅九軍軍部包圍了,參謀長陳伯稚對陳海松說:“政委,把通信連交給我吧,我保證殺開一條血路,讓軍部突圍。”身負重傷的陳海松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參謀長向陳海松敬完禮后,扭頭殺向敵群。像個小血人一樣的鐘發鎮隨著軍部機關撤退,突然,揪心的一幕出現了:參謀長頭部中彈。
“我們只有不到200人逃了出來。”鐘發鎮說,直到今日,自己都深感幸運。
古浪戰斗失利后,紅九軍進行了縮編,我又被編入李先念的紅三十軍。
翻譯西安事變密電
1936年12月12日,這一天,正是紅三十軍在永昌與馬家軍戰斗得最緊張、最激烈的時候。“炮彈聲把人的耳朵都要震聾了。我們坐在一個被炸出許多破洞的屋子里,堅守著電臺。”鐘發鎮說,就在這里,他接到來自陜北的密電——張學良、楊虎城發動西安兵諫,扣押了蔣介石。
“怕戰斗中譯錯,我連續逐字逐句翻譯了三遍。”確信無疑,我迅速沖出譯電房——剛跑出房間,一發炮彈就擊中了這座破房子,電臺被壓在了瓦礫之中,我也被氣浪拋了起來,重重地摔在地上。
“整個房子頓時塌了,耳朵轟響,眼睛也看不見了。”鐘發鎮說,現在的耳朵和眼睛不好,可能和這發炮彈有關。可在當時卻顧不了這些,閉著眼摸出來了,爬到戰壕里。這時,又一枚炸彈在身邊炸響,掀起的泥土把他埋了起來。“我以為自己被石頭砸中了,死定了!”老人說。
顧不得身上的傷痛,我掙扎著爬起來,跑到正在指揮戰斗的李先念身邊。鐘老說:“我明顯感到李先念看這份電報時手在發抖,并一再問我,沒有搞錯吧,沒有搞錯吧。”
盡管戰斗激烈得幾乎沒有人有時間向部隊傳達“蔣介石被捉住”的消息,但消息仍很快傳遍了整個永昌城。正在進攻的馬家軍卻感到異常奇怪——已經戰斗到最后一刻的紅軍,怎么突然歡呼起來?
政工人員用喇叭喊話:“你們的蔣委員長被捉住了,不要再打內戰了,我們聯合起來,共同抗日吧。”
馬家軍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西安事變的發生,并沒有改變西路軍的絕境。河西的馬家軍發動了更猛烈的進攻,加上給養困難、缺乏后援、進軍方向不明等因素的影響,西路軍最終失敗了,不得不轉入祁連山打游擊。
隱瞞身份32年
“西路軍失敗后,轉入祁連山打游擊。電臺也被毀了,我跟隨一位姓張的特派員向新疆轉移。一天夜里,我們碰到了7位走散的紅軍戰士,大家激動地在祁連山頂生火取暖,暢談各自的經歷。沒想到,第二天大清早就被國民黨部隊發現了火堆燒完后的煙霧。我們成了俘虜,被送到西寧的一個工兵營里種地勞動。”
“這樣過了4年多,1941年,我好不容易找到機會逃了出來。本來想到延安找部隊,但日本人已經封鎖了黃河,我只好一路乞討回到了興國縣長岡鄉的老家。”
“在老家,我隱姓埋名,換了好幾個地方做苦工度日,才迎來了新中國的建立。1973年,‘文化大革命’運動正濃,有人說我在長征途中開小差,是叛徒,幾遭批斗。為了保護自己免遭迫害,我一氣之下,給徐向前、李先念寫信,提出要確認自己紅軍身份的請求。他們將信批轉給江西省委,這才恢復了我紅軍失散人員的身份。”
當我們告別時,鐘老堅持送我們到村口。夕陽映照下,鐘老那筆直的身軀,猶如一株久經風雨的古松給人一種心靈的震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