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5月,正當中日武漢大會戰拉開序幕之際,中共皖浙贛省委書記關英受中共東南分局的派遣,赴贛東北弋陽境內的磨盤山,通知活動在這一帶的紅軍游擊大隊負責人楊文翰,令其所部下山改編為新四軍,立即開赴皖南抗日前線。
可關英一踏上磨盤山,就一去不復返。此后,楊文翰紅軍游擊大隊更加猛烈地襲擊國民黨軍隊的補給線、兵站、倉庫,到處打土豪、炸炮樓。
國民黨江西省政府主席熊式輝連連與我黨交涉,蔣介石也向中共代表周恩來提出抗議,我東南分局項英、陳毅、黃道也多次派人了解,其結果無功而返。
關英到底去哪里了呢?楊文翰紅軍游擊大隊為何向國民黨軍隊頻頻出擊,這對中共中央、中共東南分局仍是個難以猜測的謎……
一
關英(1906—1938年),上海工人出身,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參加過三次上海工人武裝起義。大革命失敗后,他先后擔任共青團江蘇省委組織干事、黨中央派駐上海閘北區巡視員。1931年5月,中共決定由曾洪易、關英、聶洪鈞3人到贛東北革命根據地傳達黨的六屆四中全會精神(即“王明路線”)并參加蘇區黨委的領導班子。他們在離開上海之際,王明特地交待中央代表曾洪易說:“關英是工人出身的布爾什維克干部,你們到達贛東北蘇區后,可以給他肩上多壓一些擔子,這不但是中央的意見,也是共產國際遠東局的意見。”
曾洪易一行3人踏進蘇區首府——橫峰葛源后,曾批評方志敏領導的蘇區黨組織是“農村宗派黨”,執行的是“‘右’傾機會主義路線”和“富民路線”。接著報請中央同意,將原贛東北特委改為省委。根據王明的旨意,在曾洪易的一手操作下,由萬永誠擔任省委書記,聶洪鈞為省委常委兼組織部長,關英為省委常委兼團委書記,把原組織部長黃道排擠出省委領導班子。曾洪易自己作為中央代表凌駕于省委之上,成了贛東北蘇區的太上皇。但曾是書生出身,不會領兵打戰,更貪生怕死。當時蘇區戰事繁忙,領兵打戰全靠方志敏、邵式平、周建屏等人,因而曾洪易不得不保留方、邵二人的常委職務。方志敏兼任省蘇區主席、邵式平為省蘇軍委主席,兼任紅十軍政治部主任,周建屏為紅十軍軍長。
王明將關英等人調往贛東北蘇區,其原意是向方(志敏)、邵(式平)、黃(道)分權,為其在黨內搞宗派主義服務。可是關英到蘇區以后,通過一段時間與方志敏等人的接觸,發現王明派曾洪易來到這里,給贛東北蘇區帶來的是災難而不是福星。而具有堅定無產階級信念,敢于斗爭、敢于負責、密切聯系群眾、善于團結同志的方志敏才是“贛東北人民的領袖”,尤其是他任勞任怨、兢兢業業的工作作風,更是共產黨人的楷模。于是他開始拋棄原有的觀點,自覺地站在方志敏正確路線一邊,對王明路線進行了抵制。
1931年9月,贛東北第一次黨代表會在葛源召開。會上曾洪易又點名批評方志敏,說他“執行的是退卻保守路線,是嚴重的‘右’傾機會主義,是對中央六屆四中全會的怠工”。而關英馬上在會上予以反駁,他說:“方志敏是靈活地執行黨的進攻路線,是用馬克思主義觀點實實在在地解決蘇區的實際問題。正因為如此,贛東北蘇區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贛東北蘇區的經驗應向中央匯報,向各蘇區推廣,方志敏本人應該得到中央的嘉獎。”
曾洪易在贛東北革命根據地大搞“肅反”擴大化,在吳先民問題上(注:吳先民,橫峰青板人,1926年入黨,參與組織弋橫農民大暴動,曾任特委書記、省蘇執委、紅十軍政治部主任、赤色警衛師政委,“肅反”中被打成“改組派省委書記”,1932年12月被曾洪易殺害;1945年,黨中央給予平反昭雪)指責方志敏、邵式平包庇“AB團”、“改派組”分子,對抗中央,要向省委作出深刻檢查。
方志敏、邵式平與曾洪易進行了針鋒相對的斗爭。關英堅決站在方志敏一邊,他拍著桌子對曾洪易說:“你這個書呆子,到處煽風點火,打擊黨內革命同志,你把列寧、斯大林的書讀到哪去了,我倒懷疑你才是‘AB團’、‘改組派’。”當時在贛東北蘇區敢與曾洪易拍桌子叫板的惟有關英一人。由于關英原則性很強,人緣關系也好,青年團的工作搞得紅紅火火,身上還扛著一塊“工人出身”的牌子,盡管曾洪易對他很惱火,但也無可奈何。
1933年初,贛東北蘇區與中央蘇區打通,并連成一片,中央電令邵式平、周建屏率紅十軍赴中央蘇區參加第四次反“圍剿”斗爭。主力部隊一走,贛東北蘇區的兵力更是顯得單薄。“擴紅”成了當時一項重要任務。關英積極動員蘇區青年參軍、參戰,協助方志敏創建了新紅十軍。關英被任命為新紅十軍政治部主任。
1934年10月,第五次反“圍剿”斗爭失敗,方志敏奉中央電令,率紅十軍團向皖南進擊,留在贛東北蘇區的只有紅三十師和省軍區獨立團。此時曾洪易被來勢洶洶的敵人嚇破了膽,對革命前途完全喪失信心。中共閩浙贛省委報請中央局同意,責令曾洪易停職反省,省委書記由關英代理。關英臨危受命,擔當起領導根據地軍民進行艱苦游擊戰爭的責任。
1935年2月,閩浙贛省委獲悉紅十軍團在皖南作戰失利,方志敏不幸被俘的消息后,關英立即在橫峰槎源塢召開省委擴大會議,并作出具體措施:(一)、實行戰略性轉變,根據地居民全面轉入游擊戰爭,把蘇區劃為三大游擊區,成立信河、樂河、(開)化婺(源)德(興)三個特委,特委書記兼任游擊大隊政委;(二)、原省委書記曾洪易已叛變投敵,經中央同意,由關英正式接任省委書記;(三)遵照蘇區中央局1月15日電示:將紅十軍團在皖南突圍出來的部隊和紅三十師一團共800余人,編成紅軍挺進師,由師長粟裕、政委劉英帶領挺進浙西南,開辟新蘇區。省委率紅軍獨立團和直屬游擊大隊在磨盤山、三縣嶺一帶就地打游擊。
1935年11月,國民黨四省“剿總”頒布第二期“清剿”計劃,又一次叫囂“3個月內要把蘇區黨組織和紅軍游擊隊一舉肅清”,在國民黨重兵的包圍之下,省軍區司令員唐在剛在突圍中壯烈犧牲,軍區參謀長鄒琦負傷被俘,遭敵人殺害。蘇區的游擊戰爭面臨著更加艱難、更加困苦的境地。為了粉碎敵人的“清剿”,省委決定:將閩浙贛省委改稱為皖浙贛省委,省委機關與獨立團跳出包圍圈,到婺源的鄣公山一帶安營扎寨,再圖發展;楊文翰游擊大隊留下繼續堅持游擊戰爭,拖住“進剿”敵人。
二
以婺源鄣公山為大本營的皖浙贛游擊根據地是紅軍主力長征后,南方8省13塊游擊區之一,也是我們黨領導下的3年游擊戰爭的一個重要戰略支撐點。以關英為書記的皖浙贛省委就設在這里,自1935年2月,電臺在突圍戰中丟失,省委就與中央失去了聯系。根據地的紅軍一直是各自為陣、孤軍作戰。1936年12月25日,軍區獨立團為籌劃給養,攻取了安徽寧國縣竹峰區公所,獨立團政治部主任邵長河(江西弋陽縣人,參加過弋橫農民大暴動,解放后曾任中共弋陽縣委書記、縣長)在清點戰利品之時,順便拿了一大把報紙。他回到駐地,就向團政委劉毓標嚷道:“快看報紙,蔣介石被抓起來了。”
劉毓標(江西橫峰人,參加過弋橫農民大暴動,解放后曾任南京軍區裝甲兵政委、少將)看完報紙,驚訝地說:“發生這么大的事,我們怎么一點也不知道,省委也沒有派人來通知我們。”獨立團團長熊剛問邵長河:“這事是不是真的!”邵長河興奮地說:“肯定是真的,最近的報紙都是這么說的嘛。”劉毓標接著話茬說:“這下可好了,張學良、楊虎城發表了‘八大主張’,還邀請我們黨派代表去西安商談抗日大計,我看形勢會有很大變化的,咱們是否再打一仗,一是表示慶賀,二是證實西安是否發生事變。”劉的發言獲得大家一致贊同,熊剛說:“要打,就打一個縣城,顯示一下我紅軍游擊隊的力量,造成一個大的震動。”
經過一番偵察,獨立團得知鄰近浙江昌化縣城只有一支500人的保安大隊,沒有什么戰斗力,并且縣城沒有城墻,易于攻取。劉、熊決定集中1200余人的紅軍獨立團攻打昌化縣城。1937年1月,獨立團一舉攻下昌化,國民黨縣長和縣黨部書記雙雙成了俘虜。
劉毓標從他倆口中了解到具體情況后,馬上到鄣公山向省委匯報,關英立即召開會議進行討論。大家認為,西安事變以及張學良護送蔣介石回南京,很可能會導致國內形勢發生變化,國共兩黨有可能合作抗日,因而與黨中央取得聯系是當前的迫切任務。會議最后決定由關英率獨立團前往浙西南,與劉英、粟裕隊伍會合,爭取盡快地與中央取得聯系。
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后,蔣介石卻玩起“北和南剿”的花招來。他一方面接受中國共產黨提出的“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主張,另一方面卻加快“清剿”南方游擊隊的步伐。1937年2月中旬,當獨立團行進到浙江開化地區時,就遭到國民黨正規軍14個團的包圍。經過激烈戰斗,因敵眾我寡,獨立團主力被敵打散,政委劉毓標在戰斗中負傷被俘,團長熊剛帶領一支僅50余人的隊伍沖出包圍,省委書記關英在行軍途中犯病,戰斗打響以后,警衛員發現已被敵重重包圍,只好連拖帶拉架著關英沖出包圍圈。此時回游擊區的路全被敵人封鎖了,關英等人只好改名換姓,流落在玉山一帶,省委工作也因此而停止。
關英的上海口音很濃,身上又帶了一些省委活動經費,為避免敵人的懷疑和糾纏,他干脆以上海客商的名義在鄉下開了一間榨油坊,兩個警衛員扮成伙計,關英一方面做榨油生意,一方面打聽中央的消息。
1937年,盧溝橋事變的爆發,國共兩黨再次攜手,共赴國難,中國人民進入全民族的抗戰,一支支抗日軍隊,源源不斷地向前線開拔。直到1938年4月下旬,關英從國民黨的大量報紙中證實,國共兩黨已開始第二次合作,南方紅軍游擊隊已陸續改編為新四軍并開赴抗日前線。于是,他變賣油坊,到南昌尋找黨組織。
三
在新四軍駐贛辦事處,中共東南分局委員兼新四軍駐贛辦事處主任黃道聽完關英的匯報以后,馬上交給他一項新的任務。
原來,南方各游擊隊陸續下山接受改編以后,在江西弋陽、橫峰、德興一帶仍活躍著一支不肯接受改編的紅軍游擊大隊,該游擊隊負責人正是楊文翰(江西橫峰人,參加過弋橫農民大暴動,擔任省委委員、特委書記、游擊大隊政委)。在獨立的游擊戰爭中,他們仍按黨在土地改革時期的政策到處打土豪,炸炮樓,襲擊國民黨部隊的補給線、兵站、倉庫,這也為國民黨政府制造摩擦提供了口舌。國民黨江西省政府為此事曾與我黨交涉,指責游擊隊“昧于大義,不知幡然圖改,執戈衛國,反而乘機思逞擾亂后方之舉。”盡管我東南分局已兩次派人去楊文翰游擊隊傳達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動員楊文翰下山接受改編,都被楊當作叛徒殺掉。現在關英的到來,無疑是說服楊文翰的最恰當人選。因為關英擔任過中共閩浙贛省委書記、省軍區政委,是楊文翰的直接頂頭上司。黃道最后告訴關英,楊文翰游擊隊現在大約有200余人,分散在磨盤山、東源山、三縣嶺一帶活動,將這支部隊改編以后,馬上回分局另行分配工作。
為了完成組織上交給的任務,動員楊文翰游擊隊下山改編,關英于1938年5月,帶著新四軍駐贛辦事處的公函,由2位警衛員及1名地下交通員陪同前往弋陽磨盤山。當關英一行來到原閩浙贛根據地首府橫峰縣葛源區槎源塢村時,便在村頭召開群眾大會,向群眾宣傳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方針、政策,并向大家說明自己此行的目的和任務。此時,游擊隊的內線將關英等人前來的目的向楊文翰作了匯報。楊得到報告后,便派小隊長李良海、偵察員練成金兩人到槎源塢,找到當地一位叫薛啟金的群眾帶一封信給關英,并指示他,一定要認準關英以后,才能把信給他。關英閱信后立即寫了復信讓來人帶回,信中要楊文翰派代表到葛源面談。薛回到了磨盤山以后,又帶來一封信給關英,其內容是:“在葛源面談不安全,為預防不測,請關英上山傳達上級指示。”關英閱信后,帶上馬匹、警衛員由薛啟金帶路直奔磨盤山。當關英一行5人準備上山時,突然從樹叢中跳出幾個哨兵,攔住去路,并傳達只允許關英帶2個警衛員上山,馬夫和交通員請原地返回。薛啟金帶著關英又翻了一座山走到一個叫簧村的小村子,李良海、練成金帶著1個班的戰士吹起洋號表示歡迎。練緊緊地握住關英的手,突然嚎嚎大哭地說:“我們已脫離組織13個月了,盼你們都盼瘋了,你們怎么不寫信來啊!”關英回答說:“我生病,也無法給你們寫信。”兩人說著說著,練突然下令卸掉2個警衛員的駁殼槍。關英一看大怒,說要馬上去見楊文翰。練卻以“人熟禮不熟”為由與關英爭辯起來。吃過午飯,又拐過幾道彎,在東源山深處的一個茅棚里,關英見到了楊文翰。楊見關到來,連忙迎上前去握手、遞煙,以示歡迎。晚餐燒了野雞燉磨菇、筍炒野豬肉、石雞等好幾道菜為關英接風洗塵。當晚,關英向楊文翰傳達了上級的文件精神,講清他的來意,并建議說:“你下山實行國共合作,共同抗日,可先把部隊駐扎在楓林塢和槎源塢二處,你隨我到南昌去報到。”接著又告訴楊說:“黃道的部隊已在鉛山石塘整編完畢。饒守坤的部隊馬上就要開到德興梅溪畈(注:梅溪畈在磨盤山腳下,也是饒守坤將軍的家鄉),你的部隊可與饒守坤的部隊會師……”楊文翰原來就疑心關英是叛徒,因關英在一年前率紅軍獨立團在開化被敵人打散,就隱藏在玉山一帶,并用蘇維埃的款項作榨油生意。這次來,國民黨縣長、區長分別請他吃了飯,又贈送馬匹、派人護送,這些楊文翰都了解得很清楚。于是楊說:“你講的話,我不相信,以前都沒聽說國共合作,我們和他們拼死拼活地打了十多年,現在哪會有國共合作的事情,實在要我下山改編,我得將全部人馬調來開個會,問大家同意不同意。”楊要關英在山上等3天再走,關不同意,說自己馬上要回南昌交差并看病,但楊文翰還是逼關英在山下住了3天。期間,關、楊二人越談越崩,爭論越來越激烈,楊說:“你叛變了,難道還叫我叛變,你騙我楊文翰下山投降國民黨,我不干……”說著拔出手槍,令人把關英捆個結實,并搜了身。關英也火了,指責楊文翰“粗暴,破壞黨的組織紀律。”楊也回罵說:“你已被敵人收買,身上搜出的金戒指和200元錢就是被敵收買的證據。”并聲稱“決不上當,也絕不會下山接受改編。”盡管關英一再表明錢款是黃道同志給路上做盤纏用的,楊文翰還是叫人動刑、踩扛子,要關英承認是叛徒,要他交待是受何人指派來勸降的。痛得滿頭大汗的關英兩眼直瞪,怒罵楊文翰“違背了黨的指示,與黨鬧獨立性,已沒有資格稱為共產黨,是黨的異類。將來要受到黨紀的嚴厲制裁。”這話一下子把楊文翰氣得七竅生煙、頭頂冒火,盛怒之下叫來幾個游擊隊員把關英及2個警衛員拖到東潭茅棚殺害。關英被害時年僅32歲。
事后,楊文翰仍不肯罷休,還說:“五角星與十二角星斗了十幾年,國民黨天天嚷著要消滅紅軍,而我們也天天喊著要打倒國民黨,難道就這樣了不成。”于是干脆我行我素,繼續堅持孤軍作戰。1943年4月,由于叛徒出賣,楊文翰被國民黨俘虜,敵人對他先以高官厚祿相許,后以種種酷刑相逼,楊始終不肯屈服。同年10月被押往弋陽北門鵝嘴槍殺。臨刑時,楊文翰高呼:
“中國共產黨萬歲!
工農紅軍萬歲!
中華蘇維埃萬歲!”
解放后,當事人原紅軍游擊隊戰士練成金、薛啟金說出關英被害的全過程,關英失蹤之謎才大白于天下(注:練、薛兩人的書面證明材料,仍保管在弋陽檔案館內),關英被追認為革命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