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那只被纏繞的風箏

我抬頭，果然看到兩只風箏糾纏在了一起。蝴蝶的主人正在費力地扯著，而我只是笑了一下，便放了手……

１

倩姬進來的時候，我正在跟老大聊天。我對他說：天氣晴好，春風徐徐，正是放風箏的好時節，只是不知道，那個能與我同放風箏的人在哪里。

老大說：呵呵，丫頭，想約我就直接說嘛。明天周六，有時間嗎？時代廣場見吧。

我欣喜若狂，在屏幕上打出若干個哈哈大笑的小豬頭。

老大說：哎，你這丫頭！

倩姬走進來，我迅速把ＱＱ點到“離開”狀態。

倩姬仍是一副愁眉深鎖的樣子。她是我的咨客，來的第一天，就說：你能聽我說話嗎？不需要你解答任何問題。

我不是沒有一絲詫異的，自從坐進這間咨詢室，更多的人來了之后，幾乎都是同一個聲音：告訴我，我該怎么辦？就好像我是萬能的。

像倩姬這樣純敘述的，我是第一次遇到。于是，她第一句話，我就明了。她一定是一個寂寞到極致的女子，她喝一口我為她準備的純凈水，開始徐徐道來。

她的故事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很簡單：大學相戀，畢業結婚，老公事業有成，家庭和睦。結婚兩年后，倩姬生了龍鳳胎，于是辭了工作，專心在家帶孩子。

我以手支在下巴上，專心盯著她的眼睛，那里面，是滿得幾乎溢出的柔情。還有，對我視而不見的專注的回憶。然后，她輕嘆一口氣，如輕風拂過湖面，稍縱即逝。再然后，她就沉默不語了。

也許，所有的人都會問你，生活已這樣完美，你還有什么不滿足呢？可是，越是表面上看似完美的東西，越有致命的不為人覺察的瑕疵。我輕描淡寫地對她說。

她問：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禁輕笑，如果幸福，她又何必來找我？

我說：正因為完美，才脆弱，所以，一點點瑕疵，就成為致命的。

她頷首，低頭，嘆氣：是啊……我的丈夫，他，不回家。

看來，這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了。

２

周六到時代廣場找老大，老大拿了一只好大的豬頭在那里等我，笑意盈盈。

哇！老大，豬八戒太胖，恐怕放不上去哎。我看著那個大大的豬頭風箏。

老大笑笑：一只正在減肥的豬可能就能飄上去了。

你什么意思？我尖叫著過去打他，他迅速躲開。同時放出了手中的線。

很快，我們的豬頭就飄在了空中。

草地上，我們并排躺著，看天空大大小小的蜻蜓蝴蝶老鷹。

嘿，老大，你看見沒，咱們的豬頭是最特別的。我蹭蹭他的胳膊。

就像你，也是最特別的！老大說。語氣不像是開玩笑，我的心跳就漏了兩拍。我咳嗽一聲，轉轉眼珠，問：老大，你說，世界上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為情所困的人啊？

他想也沒想，回答我：如果沒有這么多為情所困的，我們可愛的小豬豈不是要失業了！

我撇撇嘴：我失業，關你什么事？

噢！他瞪大眼睛，從草地上支起身子，點著我的鼻子說：你失業，當然最倒霉的還是我。因為，你沒有飯吃，還不得天天來騷擾我。

不知道為什么，頓時傷感，半天，才幽幽地說：老大，你是不是很煩我？

胡扯！老大立刻說，小腦袋瓜又亂想什么了？正在這時，卻聽有人喊：誰的豬頭？纏住我的蝴蝶了！我抬頭，果然看到兩只風箏糾纏在了一起。蝴蝶的主人正在費力地扯著，而我只是笑了一下，便放了手。

３

倩姬又來了，問我：你知道寂寞的滋味嗎？

就是一個人面對屏幕，坐到半夜，看到好笑的地方，笑完了才覺得很突兀；看到讓人感動的地方，哭完了才覺得很可笑。我說。倩姬上次來的時候說過，她唯一的活動就是看電視。

倩姬幾乎有些驚訝地望著我，她說：你知道嗎？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談話人。

我不禁莞爾，想起我第一次認識老大的時候，我對他說：能找到你這樣的一個好“耳朵”，實在是不容易啊！

世界上的人這么多，可是，找一個能聽自己說話的人，好難。能找到一個聽懂自己說話的人，更難。能找到聽懂自己說話，還完全理解自己明白自己的人，更是難上加難。倩姬很幸運，她碰到了我；我也很幸運，我碰到了老大。

你說這是怎么回事呢？他天天都有應酬，天天都是半夜兩點多才回家，為什么家就拴不住他的心呢？倩姬拋出自己的問題。但顯然，她并不期望得到答案。所以，我沒有吭聲，只是很專注地望著她。

她咬咬嘴唇說：也許別的家庭碰到這樣的事情，就覺得肯定是老公有外遇了，我不是，我堅信，他沒有愛上別人，也不會做出什么對不起我的事情。我愛他，他也愛我，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可是，我們都失去了溝通交流的能力。

她的大眼睛滲出淚水，我拿紙巾給她，同時，拍了拍她的手背，笑一笑。她也莞爾。其實，雖然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她仍然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４

在我最痛苦的日子里，我試圖麻醉自己，對自己的痛苦視而不見，天天大大咧咧，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私下里，我卻一次次點開ＱＱ的名單，告訴每一個遇到的人：我失戀了！我想找個人聊天。

最終，我碰到了最好的“耳朵”，老大。

老大于我，就像使人凝神安定的茶，就像緩慢柔美的瑜伽。我躁動不堪的心，就那樣寧靜了下來，然后，生活變得柔美。

有的人認識一輩子怎么樣？有時，竟不如別人雙目凝視時的一瞬。這就是緣分吧？

我又重新變得明朗，柔和，上進，勤奮，甚至快樂！

有時候，好朋友遠遠比心理醫生更能讓人脫離苦海，只要那個人是真心愛你的，關心你的。老大說過：只要你快樂。我就從那一刻走出傷痛。

倩姬呢？她連個知心的朋友都沒有嗎？

婚姻出現問題，好像痛苦的往往是女人，其實，她們要解決的，不是怎樣做才能守住男人的心，而是，怎樣做，才能讓自己變得快樂。這些話，我在倩姬來的第三天，就告訴她了。

一個自己都不快樂的人，怎么會帶給別人快樂？一個不能帶給別人快樂的人，又怎能留住別人的心？而快樂，是靠自己尋找的。快樂是一種態度，也是一種生活方式。

我和倩姬坐在咖啡廳里，我從不和咨客做朋友的，倩姬是個意外。走時，倩姬把錢包放在桌上，起身去洗手間。錢包打開著，我看到里面有張照片，倩姬和老公，以及他們的龍鳳胎。幸福的笑在每個人的臉上，應該是快樂的時候照的吧？我呆呆地想。

倩姬再來時，我不動聲色地微笑。對她說：明天三八節，時代廣場有活動，聽說，能收到吉祥物祝福的人，會得到一生的幸福。為什么不去試試呢？

倩姬眼睛亮亮的，我知道，她一定會去的。

５

老大打電話：明天是女人節，怎么安排的？

聽著他的話，透過電波，仿佛能看到他臉上一貫的沉靜的笑。

老大！我快樂地喊：跟自己的愛人去時代廣場，能得到吉祥物的祝福的話，會有一生的幸福噢！

老大寵愛地笑著：傻丫頭，迷信而已。

可是，女人都是迷信的呀，其實，與其說迷信，不如說是美好的愿望。我說。

我陪你去？老大問。

不！我剛才說了，要陪自己的愛人去哦。我已經約了人了。你也不要忘了陪嫂子去！我仍然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老大沉默，然后說：你一定要快樂，只要你快樂！

我當然會很快樂，老大也要快樂哦！我笑著說。淚水卻流下來，流了滿臉。

６

時代廣場，一個搖頭晃腦的大頭豬，手里提著一堆中國結，送給那些一臉幸福快樂的戀人，中國結下是紅色的牌子，上面有祝福的話。豬頭里面是我快樂的臉。

一家人出現在我的視野中，我深吸一口氣，搖搖擺擺地過去，拍拍男孩的頭，剛學會走路的女孩，晃晃悠悠地走到后面，去抓我身后微翹的豬尾巴。倩姬微笑著望著眼前的情景。不時地用眼瞟一下旁邊的男人，好像在和他分享感受。

我拿出一個中國結，殷勤地遞給男人，男人有點局促不安，還是接過來，笑了。

紅色牌子上寫的是：男人，要學會愛自己的妻子！

那個男人，就是老大！

老大不知道，我并不是失戀，而是離婚。我的婚姻失敗，是因為和倩姬同樣的原因，我幫著倩姬尋找出路，也是幫自己尋找出路。就像那次放風箏，纏在一起的風箏，最好的解決辦法，莫過于放手。

我看著自己的老大領著一對兒女，越走越遠。我微笑著，面具里面，早已淚流滿面。

編輯 / 海 寧

（Ｅ－ｍａｉｌ：ｃａｔ１２１３＠１２６．ｃ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