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查理·漢格森 著 范佳毅 譯
詹姆斯.邦德討厭被禁錮的感覺。不管在哪兒,他總想找到出路。此刻,他躺在伊頓狹小的宿舍里,窩在房梁下面,腦海里浮現(xiàn)出整個大樓的情景,他想象自己在昏暗的過道中穿梭,在樓梯上走動。底層有好幾道門,學(xué)生們只能出入其中之一,晚上還上了鎖。可這難不倒詹姆斯,進(jìn)出大樓,他有自己的通道,別人一無所知的秘密通道。
他穿著睡衣,一動不動地躺在狹窄堅硬的床上,豎起耳朵細(xì)聽動靜,沒有一點聲音。他從被窩里鉆出來,走到躺椅邊,在一堆亂糟糟的東西里挑出一條黑褲子、一件深藍(lán)色的橄欖球衣套上,再穿上一雙橡皮底帆布鞋。行動的同時,耳朵絲毫沒敢放松。
這棟學(xué)生宿舍樓值夜的是一位小巧的老婦人,叫弗洛倫絲,詹姆斯并不擔(dān)心她,因為很容易避開。真正叫人頭疼的是考德魯斯。為了抓犯規(guī)的男生,此人不分白天黑夜,在大樓里到處溜達(dá)。詹姆斯靈機一動,想出了“砂糖計劃”:他在木頭地板上灑上砂糖,誰一踩上去,就會嘎扎嘎扎地響,這么一來,想偷偷監(jiān)視他的人就暴露了。
眼下倒是沒有什么聲音。整幢樓里沒有一絲動靜,暫時太平無事。
穿罷衣服,他移掉墻下的一條壁腳板,從里面抽出一塊松動的磚,露出了自己的寶藏。他取出折刀和打火機,放進(jìn)褲袋,把一切恢復(fù)原樣后,小心地打開了宿舍的門。只聽“吱嘎”一下,詹姆斯一愣,平時,他用熏肉里的油把門上的鉸鏈和把手搞得很滋潤,開起來根本不會出聲。他很快明白,那只是兩百年的舊樓自發(fā)的聲響。他左右一瞄,走廊里空無一人,兩端各安了一盞昏暗的電燈。一只褐色大飛蛾撲閃著翅膀,在呆滯的綠墻上不時掠過一道道陰影。
詹姆斯的房間在頂樓,右邊是一道狹窄的樓梯,還有一堵墻,把部分大樓和男生宿舍隔開;走廊的另一頭是儲藏室,門上掛著把生銹的大鎖;中間是盥洗室,兩側(cè)各有一排相同的門。
每扇門的背后,都睡著一名男生,他們只能夢想著溜出去,可詹姆斯卻真正做到了。
他灑糖的時候,總記得給自己留一條空道,眼下,他悄無聲息地沿著走廊來到了盥洗室。這扇門也被加過油了。
他溜進(jìn)去,在身后掩上門。
這里,他閉著眼睛也能摸到路,不用冒險開燈。窗戶里透進(jìn)一抹月光,照亮了一排盥洗池、四個大浴池和房間盡頭的廁所。他在地磚上踮著腳尖,走到最后一個廁所隔段,鉆了進(jìn)去。
他從褲袋里掏出折刀打開,蹲下身子,挑起一塊地磚,露出了下面的木板。他很快又移開三塊地磚,然后,在底下抽掉幾條切割整齊的木板。
樓板下面有一道窄窄的槽,剛夠他瘦長的身體通過。他把木板帶下去,自己潛入之后,再把頭頂上的地磚放回原地。
現(xiàn)在,他可以冒險用打火機了。借著打火機的光亮,可以看到在一根根托梁之間,有一條貫穿整個樓面的狹窄通道,里面骯臟不堪,布滿了積塵和發(fā)黑的蜘蛛網(wǎng)。他艱難地匍匐前進(jìn),盡量不弄出聲音。他身體的上上下下都是睡夢中的男孩,不過,即使他們聽見過任何動靜,也從來沒人吭聲。
詹姆斯一直爬到走廊盡頭大門緊鎖的儲藏室下面。他稍稍一頂,推開木板,就鉆出地面,進(jìn)了房間。
他把地板放回去,起身拍掉衣服上的灰塵,打了個噴嚏。上次來過之后,這里沒什么變化。屋頂有一扇小天窗,積著厚厚的灰塵,幾乎已經(jīng)透不了光。詹姆斯爬上紙盒堆,拉開灰撲撲的窗栓,把窗向上支好,再攀住窗沿,把自己撐了上去,來到了屋頂,在清新的空氣中,整個伊頓盡收眼底。
詹姆斯的計劃十分周密。他注意到,儲藏室的門似乎從未打開過。為了確認(rèn),他在掛鎖孔里插了根頭發(fā),用兩塊丁點兒大的油脂粘住。一周、兩周過去了,頭發(fā)原封未動。他朝室內(nèi)稍一張望,就發(fā)現(xiàn)了天窗和攀上屋頂?shù)耐緩健K裕恍柙O(shè)法進(jìn)入房間就行了。不久,詹姆斯在盥洗室里撞見有人修漏水管,就此發(fā)現(xiàn)了樓板下的通道,于是,問題就解決了。
他四處一瞄,確認(rèn)一切正常之后,小心地踩著瓦片向上攀去,到了屋脊,他扶著煙囪撐住自己,再慢慢地沿著另一邊下滑。詹姆斯蹲得很低,免得在夜色中形成黑影。他悄無聲息地來到考德魯斯書房的上面。這家伙晚上通常都會呆在這里,邊喝杜松子酒,邊用那細(xì)密的蠅頭小楷寫他的日志。詹姆斯趴在屋頂上慢慢挨近,透過臟臟的玻璃朝下看。不出所料,考德魯斯果然在此。爬到他的頭頂偷看又不被發(fā)現(xiàn),詹姆斯覺得自己挺有能耐。
接下來才是最危險的部分:底下是一條卵石窄巷,而他要在空中躍過這道窄巷,跳到對面的大樓去。他先朝下望了一眼,確定沒人之后,在石槽里向后退幾步,給自己一個助跑段,然后,深吸一口氣,奔到盡頭,最后一刻騰空躍起,在對面穩(wěn)穩(wěn)地落了下來,接著,一股作氣,又跑過一段平頂,飛過一道窄巷,跳到另一棟樓。這是詹姆斯心愛的路程,在屋頂上輕盈地翻飛,助跑、跳躍、攀爬,終于到了最后一個屋頂長長的引水槽邊,他爬上去,剛在兩個煙囪之間撐住,一個男孩的聲音在黑暗中響了起來。
“誰?”
“詹姆斯.邦德。”
“來吧。”
這棟樓屋頂?shù)臒焽柚g有一小段平頂。于是,便成了一幫大膽男生的藏身之地,他們自稱“探險社”。
伊頓的社團名目繁多,可是,探險社卻不同,它是喜愛冒險的男生們自組的秘密社團,一旦暴露,成員們將陷入很大的麻煩。
詹姆斯到伊頓只有一年,是最小的成員。他學(xué)校運動會上和比自己大兩歲的安德魯.卡爾頓。交了朋友。卡爾頓覺得詹姆斯跟自己相似,對學(xué)校的刻板日程容易厭倦,喜歡在生活中加點佐料。
入社很容易,你只要能在晚上跑到那個頂樓的集合點,又不被發(fā)現(xiàn),就可以了。為此,詹姆斯頗費周折,可他堅持不懈,終于成功了。這已經(jīng)是他參加的第五次聚會。
他一眼看到了卡爾頓,又很快點了一下人數(shù)。
“五個,”他說,“誰沒來?”
“高登.拉提馬,”卡爾頓說,“他老遲到,就這德性,可能又睡著了。”
“馬克.哥迪那呢?” 詹姆斯說,“他不總是第一個到的嗎?”
“馬 — 馬克今晚來 — 來不了啦,”創(chuàng)始人兼社長皮雷說,“他有點麻煩,不是感冒那種小麻煩,他家遭了大災(zāi),他這學(xué)期可能都來不了。”
皮雷是個心神不定,無所顧忌的家伙,老愛鼓動別人嘗試些冒險的越軌行為。他幾乎一刻也閑不住,嘴里的話滔滔不絕,腦子跟不上趟,一急,就結(jié)巴起來。
“出什么事兒了?”詹姆斯靠墻坐下。
“他家里人在海上失蹤了,”皮雷有聲有色地說,“在地——地中海……”
“別這么夸張,” 卡爾頓說:“沒人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挨著詹姆斯坐下,遞上些巧克力,“他們在航海,”他接著說,“游艇不見了。”
“‘海上失蹤’聽起來不是更——更帶勁兒嘛,”皮雷急躁地說,“聽著像一個冒險故事,也 —也許他們在荒島上沉了船什么的,也許被鯊魚吃了,聽說地——地中海是有鯊魚的呀,雖說個頭不太大。”
“沒錯,” 卡爾頓說,“聽起來,好像你巴不得他們已經(jīng)被鯊魚吃了。”
“這么講可不公平,”皮雷說,“馬——馬克是我的朋友。”
“就是嘛,”卡爾頓說,“這是真實生活,不是什么故事。你家出事的時候,咱可對你不薄啊。”
“出什么事?”詹姆斯問。
“是上學(xué)期的事兒,”皮雷說,“你還沒入社呢。盜匪闖進(jìn)我在倫敦的家,偷了許多畫,還好我家人沒在,不過,有個傭人被打得很慘,直到現(xiàn)在,我——我爸媽一提這事兒就發(fā)虛。”
“沒錯,”卡爾頓說,“那就想想,要是他們當(dāng)時在家,也被傷著的話,你不會覺得這事兒可以拿來說笑吧?”
“不好意思,”皮雷說,“可你得承——承認(rèn),這種事情聽起來真是蠻刺激的。”
畢竟,探險社講的就是刺激嘛。可他們?nèi)靼祝坏┍话l(fā)現(xiàn),麻煩可就大了。正因為如此,這些聚會才顯得刺激。雖然已是深夜,詹姆斯也有點累,卻依然興致勃勃,充滿了夜間外出的亢奮。
今晚這趟差,除了可能從屋頂上掉下來,實在談不上什么冒險,可總比躺在床上眼睜睜等睡強。明天的課程自然會受點影響,不過沒關(guān)系,生活總比拉丁語法重要吧。
“聽著,”皮雷說,“我提議,開車來個短途旅游,那車在這兒活活等著生銹,多蠢哪。找個晚上,我跟卡爾頓開著它去趟倫敦咋樣?”
“挺冒險的。”詹姆斯說。
“這個社就是探險的嘛,”皮雷說,“我可不介意冒點兒險。”
“我想的不是你,”詹姆斯說,“我才不管你會出什么事兒呢,皮雷,我是擔(dān)心那車。”
盡管詹姆斯是探險社最小的成員,卻很受歡迎,原因之一,就是他有一輛車。他叔叔不但教會了他開車,去世后,還把自己的車留給了他。詹姆斯說服監(jiān)護(hù)人讓他把車帶到伊頓,說是車放在學(xué)校里的話,同學(xué)們可以一起學(xué)習(xí)機械原理,當(dāng)然,少不了老師的監(jiān)控啦。
事實上,車被窩藏在溫莎鎮(zhèn)后街軍營附近的一個車庫里。這車庫是皮雷的,他老在動腦筋用車,這可是輛貨真價實的跑車啊——不過,他們得非常小心,開車不僅違反校規(guī),還犯法呢。
大伙正在爭論皮雷的提議,傳來一陣急速的腳步聲,高登.拉提馬跳上屋頂,朝他們湊了過來。
“噓……”高登扭著兩只膝蓋,蹲得更低了。他衣服凌亂,氣喘吁吁地說:“咱給盯上了。”
“誰啊?”詹姆斯說著四下張望。
“吃不準(zhǔn),”高登說著,他的嗓音又高又尖“咱被盯上了,有人跟蹤我。”
“誰?警察嗎?” 卡爾頓問。
“該是老師吧,”高登說,“我想盡辦法甩掉他們。一大幫人朝這頭搜過來了,咱得趕緊離開。”
高登話音未落,他們就聽到了底下街上的叫聲。
所有成員立刻起身,按照自己選擇的路徑,向各個方向撤離。
詹姆斯也毫不猶豫地在屋頂上迅速跑開了,心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如果他存心冒險的話,眼下已經(jīng)迫在眉睫。
2.MM
詹姆斯不敢想象被抓的后果。挨打是肯定的,更糟的是,他可能被伊頓開除。自己倒無所謂,可一想到他的監(jiān)護(hù)人,查蔓姑姑會難過,詹姆斯就不安了。
詹姆斯的父母在一次登山事故中喪生,當(dāng)時,他只有十一歲,從此以后,他就由查蔓姑姑撫養(yǎng)。他不想做任何令她傷心的事情。
他意識到,在卷入這場麻煩之前,他早該想到這些。
他本想原路返回,可半道就發(fā)現(xiàn)路被堵了。追捕者在一棟樓邊架起了梯子,一個胖子正呼哧呼哧往上爬。
詹姆斯只好拐彎閃到一邊,冒險走一條陌生的途徑。他急速翻過幾道屋脊,抓住一根排水管爬了下去,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了一個低樓和小屋聚集的區(qū)域。周圍一片漆黑,他很快迷路了。正在這時,他聽見搜索人員朝自己的方向撲來,連忙爬上一座磚木結(jié)構(gòu)的房屋,躲在一個大煙囪后面,等他們過去。他發(fā)現(xiàn)附近有一片屋脊瞧著眼熟,就貼著屋檐跑了一陣,跳到旁邊的屋頂上去了,落地時,腳下一塊瓦片滑了下去,啪的一聲,掉在街上摔碎了。他聽到咚咚的腳步聲,有人在附近喊了起來,聲音在夜晚寂靜的街道上回響。
他翻過屋脊在另一側(cè)飛跑,可他的運氣好像用盡了。腳下又有兩塊瓦片松脫,他一時失控,朝黑暗深處滑了下去。
他一把抓住房頂?shù)某4禾伲蛇€是忽悠著掉下了屋檐,他拼命掙扎,想找一個支點。還好,下面墻邊的常春藤長得十分茂密,他終于把身子攀住,不再下滑。那兩塊瓦片應(yīng)聲落地,砸在底下的石街上。然后,又恢復(fù)了寂靜。
詹姆斯攀在常春藤上,讓自己奔突的心平緩下來。
探險社再好玩,也不值得付出生命的代價。
他冷靜估計了一下,雖然又跌又摔,眼下暫時還沒事兒。
他四下一瞄,發(fā)現(xiàn)自己窩在一堆像樹枝般粗壯的藤蔓里,離院子地面約25英尺,可除此之外,他完全失去了方向。這地方看上去無人照管,常春藤一路瘋長,不像伊頓的領(lǐng)地,倒像樹林深處被廢棄的寺院。
詹姆斯正想往下爬,底層一扇窗戶中透出了燈光,不一會兒,他聽見開門和說話的聲音。
窗戶里光影昏暗,他看不出究竟,可火柴一閃,映出了兩個人的黑影,其中一人在吸煙——詹姆斯看見了煙頭紅光的閃爍,聞到了煙草的氣味。
兩人環(huán)顧四周,顯然看到了碎瓦片。他們一抬頭,詹姆斯窺見兩張蒼白的臉龐。幸好他安全地窩在常春藤濃密的枝葉里,一身深色衣褲又便于在夜幕里隱藏,底下的人暫時還看不見他。
詹姆斯聽見瓦片落地的聲音,想必是其中一個人撿起了一片碎瓦,又扔了下去,抽煙的人笑了起來。
他倆在院子里站著,低聲聊了一會兒,隔著濃密的枝蔓,詹姆斯豎起耳朵使勁聽,也抓不住對話的詞語。這時,他才意識到,這兩人在說外國話。他再凝神細(xì)聽,是西班牙語嗎?
不是。那么,是意大利語……?也不是。
可聽上去肯定有點耳熟。
詹姆斯很有語言天賦。他在瑞士長大,能講流利的法語和德語。怎么眼下就聽不出來了呢?
這時,他恍然大悟,這兩個人在說拉丁文。
于是,詞語就一個個蹦出來了……“安全”、“船”、“血”。
詹姆斯十分驚訝。拉丁文老掉牙了,現(xiàn)在誰還說它呀。也許,這是兩人唯一可以溝通的語言,聽著離奇,但也并非沒有可能;要不,是兩個拉丁文教師在耍嘴皮子,彼此向?qū)Ψ届乓约旱恼Z言技能。這個解釋似乎更說得過去,其中一個人還真有點教師的模樣。
抽煙的那位又笑了起來,是一種粗獷的聲音。他摁熄了煙頭,兩人就回屋去了。一兩分鐘之
后,燈滅了,院子重新陷入一片黑暗和寂靜。詹姆斯豎起耳朵,等待片刻,聽到了“砰”的一聲,好像是街面的前門關(guān)上了。
詹姆斯處境尷尬:上去,冒險再闖屋頂;還是下來,嘗試在樓群間逃脫?
他還在那里猶豫不決,老天已經(jīng)替他做了主,因為,只聽哧啦一聲,墻上的常春藤開始斷裂。他連抓帶爬,緊趕幾步,總算安全落地,沒有摔著。
現(xiàn)在,他才看清院子里的情景。一半的地是鋪過的,另一半則是一堆古老坍塌的石頭建筑,一口圓圓的石井一樣的東西,一些殘留的石柱,還有一堵石墻,上面的浮雕已經(jīng)破損。就這堆支離破碎的遺跡埋藏在瘋長的常春藤里,根本說不清此地究竟是什么地方。詹姆斯琢磨,這可能是個寺院之類,大概也錯不到哪里去。
他試了試門窗,都鎖上了,正想著是不是要重新爬上屋頂,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腳邊的常春藤半掩著一扇窗,窗戶隙開一條縫,看來通往一個地窖。他蹲下去,用折刀撬了幾下,很容易就推開窗子,鉆了進(jìn)去。
他關(guān)上窗,點著打火機,嘿,真是個地窖:一面墻上靠著兩三幅深色的大油畫,房間中央是幾只木箱,有人拿來當(dāng)作臨時的桌子。幽暗的光線中,詹姆斯看到上面放著一張意大利地圖和幾本書。
一個箱子的側(cè)面印著兩個紅色的大寫字母M,詹姆斯注意到,箱子上一本書的封面也有相同的字跡。他拿起書打開一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拉丁文。
他可沒有時間看書,逃跑要緊。
他放下書,轉(zhuǎn)身剛要離開,卻嚇得倒退幾步,使勁忍住才沒有喊出來。
門邊有個蒼白的鬼影在黑暗中朝他招手。
一個像死人一樣蒼白的男子,一動不動地瞪著他。
一秒種后,詹姆斯才意識到,那不過是另一幅畫。
他松了口氣:“你真不地道,”他在黑暗中對畫像嘟噥著,給自己壓驚,“把我嚇個半死。”
他摸了摸后頸,等到心不再打鼓,腿不再發(fā)顫,才跨前一步看個究竟。
這是一幅真人般大小的畫像,那人身穿羅馬式寬外袍,氣宇軒昂地站著,一只手臂擱在大理石柱子上,另一只手臂向前伸出。
畫中人一頭短短的白發(fā),蒼白的皮膚暗中發(fā)光,眼睛直直地向人逼視,看得詹姆斯渾身發(fā)毛。
畫框的底部刻著四個大寫字母 — UCMM — 可再也沒有別的線索說明畫中人的身份。
“回見吧,您哪!”詹姆斯說罷趕緊開門。
他發(fā)現(xiàn)一道厚厚的簾幕擋住了去路,撩開簾子一瞧,如果外面的院子像個寺院的話,這里就是個小禮拜堂,幾乎沒什么陳設(shè),房間的另一頭,一張木桌像個神壇似地安放著。
可這不是基督教的神壇。
桌邊墻上懸掛的畫上,一個身披羅馬盔甲的男人,手持利劍直刺牛脖,鮮紅的血液在空中高高飛濺。
桌上有兩只普通的飯碗,一只裝著個公雞頭,另一只盛滿了厚厚的褐色液體,在碗的邊沿黑黑地凝結(jié)著。
詹姆斯在碗里嗅了嗅,想起了剛才聽到的一個拉丁詞語——sanguis,血。
不對呀。他突然寒毛凜凜,非常害怕,知道得盡快開溜。他眼睛朝兩邊一掃,發(fā)現(xiàn)房間一側(cè)還有一扇門,沖過去一把拉開,只見它通向一截短短的石階。他踮著腳尖上去,發(fā)現(xiàn)自己返回了地面,走廊里有扇百頁窗,推窗望去,街道上空無一人,寂靜無聲。他翻出窗框,落在人行道上。
他只能憑直覺,朝著大致判斷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躲在陰影里疾走,指望能就此回到宿舍。他腦子里回閃著剛才的情景,追捕者在墻邊架了把梯子,自己差點撞上那個爬上來的胖子,慌亂中一拐彎,就迷了路。現(xiàn)在,這梯子就在眼前,周圍暫時不見人影,他顧不上多想,兩格一蹬地躥了上去。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終于進(jìn)入了熟悉的領(lǐng)地,不一會,就到了考德魯斯的玻璃拱頂邊,往下一看,他明白自己回來得正是時候;搜索隊的胖子正激動地跟考德魯斯說著什么,考德魯斯站了起來,披上外衣,離開了房間。
顯然,他要檢點一下自己管轄之內(nèi)的男生。
詹姆斯罵了一聲,分秒必爭呀,必須趕在考德魯斯檢查他的宿舍之前返回!他在房頂上一路飛奔,跳進(jìn)儲藏室的天窗,撬開地板,鉆進(jìn)凹槽,已經(jīng)沒有時間恢復(fù)原樣,以后再說吧,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回到床上。
他估摸考德魯斯和胖子會從底樓一路查上來,打開每一扇房門察看。
他還剩多少時間? 懸!
他從盥洗室爬出來,聽了聽走廊的動靜,謝天謝地,考德魯斯和胖子還沒上來。他回到廁所隔段,把木板和地磚放好。又回到門邊。這次,他聽見有說話和人走動的聲音。他把門隙開一條縫,向走廊的一頭張望,正好看見考德魯斯和胖子,還有溫可爾夫人。
溫可爾夫人是位神色疲憊的中年女士,協(xié)助考德魯斯管理大樓的事務(wù),臉上老是露出失望的表情,可能因為不得不為考德魯斯干活,心里憋得慌。
那三個人正走進(jìn)一個男生的房間,他們一進(jìn)去,詹姆斯閃電般地奪門而出,潛回了自己的宿舍,不一會兒,他就聽到三人從那房間里出來了。
詹姆斯脫掉外套,把它們踢到床下,剛把被子掖好,就聽見一聲短促的敲門,接著,咯噠一響,考德魯斯進(jìn)來了。
燈亮了,詹姆斯在床上蠕動一下,眨著眼睛,裝出一副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模樣。
“先生?”他說。
“邦德,你今晚聽見什么了嗎?”考德魯斯狐疑地在房間里四處打量,“有別的男生來過嗎?”
“沒有呀,先生,我在睡覺呢。”
胖子也隨著晃了進(jìn)來,瞪著詹姆斯問:“我們見過面嗎?”
“我想沒有。”詹姆斯說。
“打攪了,詹姆斯,”夫人說,“今晚出了點事兒。”
考德魯斯抽了抽鼻子,熄了燈,關(guān)上房門。
詹姆斯一下子癱倒在枕頭上,呼出一口氣,筋疲力盡。
他逃脫了,可不知探險社其他成員運氣如何。只要有一人被抓,秘密還守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