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草原
曾經讓人描繪過無數次的草原,真正進入我的視野時,我還是有些猝不及防。
我們乘車進入內蒙古四子王旗的草原腹地,當顛簸的汽車把我們拉進一片無邊無際的開闊地時,我忽然意識到:這就是草原了。
你的視野可以無遮無攔地投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一直到天的盡頭,地的盡頭,天和地在視線的盡頭交匯。天和地離得很近,遠處一個人在地上走,他的小小的黑色剪影像是走在天上。
天空比大地更奪人眼目,天空碧藍如洗,襯得白云分外純凈醒目。這樣遼闊的藍天,只有大海可以比擬,白云像大海上飽滿的白帆,又像飛揚四濺的浪花。在天空的大幕上,白云更像大手筆的浮雕,意態萬千,有的像飛騰的馬,有的像毛茸茸的羊,有的像層層疊疊的冰雪覆蓋的冰川……乘車走在草原上,就像走過一條白云浮雕的長廊。
到草原才知道天地的遼闊,無論如何想像,草原給人的視覺沖擊力只有身臨其境才能感受到。草原的大地卻讓我難以言說。我們期待中的草原是“風吹草低見牛羊”,滿眼是綠,點綴著牛羊。可是進入我們視野的草原大地,土黃色的地面上只冒出星星點點的綠,那綠被咄咄逼人的土黃包圍著,顯得那么弱小和無助。這點綠還小心地被圍欄圍起來,偶爾見一群灰白的羊在蔫頭蔫腦地啃嚙這可憐的綠。
據說八月才是草盛的季節,我們到來的六月草還未長成。更重要的原因是草原被過度開墾,沙化嚴重。被黃土侵蝕的大地讓我們剛剛被藍天白云浸染得蔥蘢的心漸漸變得干燥。
在城市人的歌里,草原是遠方的一個夢想:“為了廣闊的草原,流浪遠方……”在城里,我們觸目是鋼筋水泥的叢林,密集的人群和車輛,頭頂上的天被分割成條條塊塊,行走的地面障礙重重,目光中、頭腦里被繁雜的千頭萬緒所充塞。我們步履匆匆,忙忙碌碌,似乎在奔著一個什么目標而去。驀然回首間,發現日子像流水一樣從我們身邊流失,心靈被荒疏得太久,沒有潤澤,沒有綠意,像沙地一樣干枯荒蕪。這時想起遠方的草原,藍天白云,青青綠野,遼闊的天空和大地是我們放飛夢想的地方。
站在不長草的草原大地上,草原上的風長驅直入,幾乎要把人刮倒。人在天地間顯得那么渺小。幾個白色的蒙古包像一朵朵白蘑菇立在原野上,蒙古包里用壁掛裝飾得考究華麗,鋪著彩色地毯,空蕩蕩中圍了一圈待客的桌子,桌上的奶茶飄著清香,布置得像個會議室。我們席地而坐,喝著奶茶,心里也覺得空落落的,蒙古包外,一群蒙古族姑娘和小伙子給客人表演摔跤、賽馬,然后和客人合影。陪同我們的蒙古族老詩人痛心地告訴我們:“真正的蒙古族賽馬比汽車還快,這些就像窗臺上的塑料花。”
環顧四野茫茫,那牛羊肥壯的青青草原呢?那閃電一樣的草原騎手呢?那充滿傳奇的草原英雄呢?
夜晚的草原安謐沉靜。無數星星像天空睜開的眼睛,關切地俯瞰著大地,大地緘默無言。曾經在這片大地上轟轟烈烈繁衍生息的游牧民族,輝煌已成為過去,歷史的腳步漸行漸遠。
我聽見來自草原的歌手騰格爾唱道:“藍藍的天空,清清的湖水,綠綠的草原,這是我的家……奔馳的駿馬,潔白的羊群,還有那姑娘,這是我的家。我的愛,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他的天堂,他的家,依然是他的草原。我開始明白他為什么唱得那么撕肝裂肺,他在呼喚正在消逝的草原,遠去的草原。
草原是我們夢中的家園,是安放我們夢想的地方,草原永遠在我們心中。
讀書
自從有了書房,坐在我那有一面墻的新書顯得流光溢彩的書房里,有一種陶醉的感覺,就像一個窮人忽然得了一筆大款,既興奮又有些不安。在我的印象里,書房應該是大學者大學問家專有的,我采訪學者湯一介先生時,他的書房里那滿屋頂天立地密密排列的書讓我感到自己的渺小。如今像我這樣的無名小輩也有了自己的書房,終于有了一個房間可以安放我那些無處安身的書,可以在里面讀書寫作。
書原來也可以成為一種裝飾呵,那各色各樣的書脊排列起來像一排排美麗的音符,隨時能彈奏出動人的音樂。怪不得有些大款專門買書來裝飾房間呢。我書房里的書我有的讀過有的沒讀過,要把這些書都讀遍恐怕需要幾年的時間,一本書就是一個世界,這么多的世界等著我去開啟,我是何等富有。
現在可供選擇的書太多了,讓人眼花繚亂,有無從下箸之感。我小時候正趕上物質和精神都很匱乏的年代,能讀的書很有限,上小學時不知名著為何物。但那時讀過的有限的幾本書至今還有印象。上小學時第一次讀沒帶圖畫的課外書,是有一次大人帶我去新華書店買小兒書,那時的小兒書只有樣板戲的,我看見一本叫《幼苗茁壯》的書,封面畫著幾個戴紅領巾的孩子,粉紅的底,色彩明麗,我一看就很喜歡,不顧書里面沒有圖,就讓大人給我買了這本書。買回來就要讀,一讀起來,竟覺得很有意思,從此就專找字書來看。那時的兒童讀物,多是寫孩子與搞破壞的階級敵人斗爭的故事,我這個小孩讀起來覺得有懸念,也很愛讀。鄰居家有一本無頭無尾的書,我借來讀得津津有味,這本書寫的是歐陽海的故事,長大以后我才知道是《歐陽海之歌》。書還沒寫到歐陽海犧牲就沒有了,這本沒有結尾的書讓我回味了好幾天,設想歐陽海沒有犧牲有另外的結局該多好。還有一本書給我留下很美好的印象,是從我家的抽屜里翻出來的一本長詩的下部,書名叫《復仇的火焰》,寫的是新疆哈薩克族與敵人斗爭的故事。記得開頭寫的是一個女子在黑暗中騎馬奔跑。印像最深的是里面寫到婚禮的場景,新郎用一根棍子在一群蒙面的姑娘中挑開新娘的面紗,新娘的臉龐像月亮一樣露出來。濃郁的異域風情讓我覺得既神奇又美麗。這本書我看了好幾遍,愛不釋手。多年之后我在大學里讀文學史時才知道這是聞捷寫的,很想找來讀一讀,可惜沒找到這本書。再有就是浩然的《艷陽天》,也是從鄰居家借的,這本大人的書竟讓我這個小學生讀得入迷,一整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悶頭坐在小板凳上看這本書,從此迷上了浩然的作品。又借了《金光大道》來讀,還央求大人買了他的《西沙兒女》(上、下)、《歡樂的海》。想想那時的書真是少得可憐,有點饑不擇食的味道。我甚至想將來在圖書館工作,整天坐著讀小說該多幸福。長大后雖然讀了不少書,但小時候讀書給我留下的美妙感覺卻是后來沒有過的。
現在可稱得上是坐擁書城了,卻沒有了那種讀書的渴望。面對眾多的書,只能有選擇地讀。讀書有兩種,一種是讀自己想看的書,一種是讀要自己看的書。讀自己想看的書是一種樂趣,就像吃自己愛吃的東西,胃口大開,越吃越有味。讀要自己看的書是覺得此書有用,讀了對自己有好處,帶有一定的功利性,就像吃保健品,因為有營養,不管好吃不好吃,要求自己必須吃。有時讀要自己讀的書讀著讀著有了興趣,越讀越有味,這是好的情況。也有時讀這類書越讀越懷疑:我花時間讀這書對我究竟有什么用,這么一想就很難讀進去了。最好還是把想讀和要自己讀結合起來,可謂讀書有方了。很羨慕那些博覽群書的人,讀書很雜,什么書都能讀得津津有味,就像胃口好的人吃什么都香,太挑肥揀瘦對身體未必就好。
讀書也是一種境界,需要慢慢修煉。